这名弟子是梅谷散人的第四位徒儿,名唤肖让,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医术却已出群。他微微皱着眉头,低声道:“……灼伤太重,亏得是练武之人,身体qiáng健,才勉qiáng保住了命。从南疆赶来少说也要一二个月,这一路疏于医治,倒还添了些病。另外就是他的眼睛,大约是被火焰熏灼,只怕不好。我自当尽力,必要之时,还得请师尊才行……”
闵袖锋听罢,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
这时,殷怡晴站起身了来,举步离开。
闵袖锋一见,眉头一皱,喝道:“想去哪儿?”
殷怡晴站定了步子,也不回头,只是低低说道:“我……我有事要出谷……”
“你哪里也不准去!”闵袖锋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拧住了殷怡晴的手腕,斥道,“你老实告诉我,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殷怡晴惶然看着他,不敢作答。
闵袖锋看她神色,已猜出大概,语气愈发愤怒,“是你教唆他离开玄凰教的,是不是?”
“我……”殷怡晴无法反驳。
“混账!玄凰教是怎样的地方?你夺千叶金莲在先,挑拨其弟子在后,你还有命站在这里就该庆幸了!如今将人害到这个地步,你还想走?”闵袖锋责骂道,“你今日胆敢跨出梅谷一步,我就废了你的武艺、打断你的双腿、将你一辈子囚在谷中,免得日后你死在别人手里,还累我替你收尸!”
殷怡晴心里又急又痛,被闵袖锋的狠话一激,qíng绪刹那失控。她甩开闵袖锋的手,厉声道:“他自己要离开玄凰教,与我何gān?凭什么说是我害他?!”
“还敢胡说八道!”闵袖锋斥道,“你给我立刻去经堂思过!”
“为什么要我思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是我教唆了他又如何?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也没拿刀bī着他。他自甘自愿,何苦赖我?!”殷怡晴毫不客气地顶撞回去。
闵袖锋闻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一旁的肖让见状,忙上前来拉住了闵袖锋,劝道:“师兄,师姐向来有口无心,你别当真!”
“有口无心就能说出这般恶言,若有心时,还不知她要可恶到何等地步!”闵袖锋顺了口气,又望向殷怡晴,道,“我不管是你教唆他,还是他自甘自愿,总之此事因你而起,你休想一走了之。你给我留在谷中,待他痊愈,给他一个说法。”
“说法?”殷怡晴抬眸看着闵袖锋,一双眸子已是水色泫然,“我还能有什么说法?”
闵袖锋看她如此神色,语气软了几分,叹道:“我看他大约是钟qíng于你……如今他既然来了,你也该有个jiāo代。”
殷怡晴凄然一笑,道:“这话可笑。天下钟qíng于我的男子多了去了,难道我还要一一奉陪不成?”
这句话复又勾起闵袖锋的怒气,他笑了一声,道:“好!好一个红颜祸水!今日我就收拾了你,免得你再去祸害他人!”
眼看闵袖锋又要动手,肖让忙拦住他,道:“师兄息怒!”
正当两人相持之际,殷怡晴转身就走。身后,远远传来闵袖锋的怒吼,她却置若罔闻。那时那刻,她只想逃开,越远越好……
☆、第二十五章
叶蘅醒来时,已是数天之后。他睁开眼,只见一片空蒙的灰。一瞬惊慌,让他急着想要起身,但只这一动,细密痛楚就如同蜂蜇蚁噬般在全身蔓延开来。他无力躺下,略缓了片刻,待痛楚稍减,他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厚实的纱布,将他的双目完全覆盖,触手之处微微有些湿润,也不知是药物还是鲜血。他还记得,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黑红焦灼的火色……
他真的在净火地狱中活了下来?——这个念头,让他顿生欢愉,诸多疑虑都被抛到了脑后。
“你醒啦?”这时,一个温和男声响起,对他道:“可别乱动,我刚替你敷完药,若扯着伤口可就不好了。”
叶蘅不知他是谁,想要问时,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凑近了耳畔,道:“叶大哥,我是梅子七,听得出来吧?”
叶蘅想要回应,开口时却觉喉咙刺痛,竟难以作声。
见他似要说话,梅子七忙道:“叶大哥,这儿是梅谷,是你同门送你来的。对了,方才跟你说话的,是我四师兄,肖让。梅谷里头,除了师尊,就数他的医术最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且好好养伤。”
叶蘅含笑,点了点头。而后,他顾不得喉咙的刺痛,问道:“殷姑娘她……”
“呃……”梅子七的声音分外急怯,竟似在打断话题。他qiáng笑着,道:“哦,你说我师姐啊,她现在不在谷中。你知道的,她那个人闲不住,这会儿也不知道去找谁的晦气了。总之,你先养伤。等师姐回来了,我让她来见你。”
叶蘅有些失落,却终究没有多问,点头应了下来。
“那我们不打扰你休息了。”梅子七笑着说完,拉着肖让出了门。
两人走至门外。肖让摇着头,低声道:“何苦骗他。”
梅子七苦着脸,道:“也不算骗吧。他这伤得养上一段日子,说不定师姐哪一天就回来了。不管怎样,有些话,还是让师姐亲自来说比较好吧。”
“也是。”肖让叹了一声,“说不定师兄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
“呃,对啊对啊。”梅子七点着头应合。
两人话到此处,又各自长叹一声,举步离开。
屋内,叶蘅独对着那一室的安静,微微生出些不安来。南疆路遥,他一来一去,少说也用了三个月,也难怪她失了耐心。他无奈一哂,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他已信守承诺,余下的,也只有等待了……
……
日夜流逝,时光安详。梅谷jīng心医治之下,他的伤好得很快。虽还不能视物,却能听见:叶落簌簌,雁声寥寥。旋即北风肃杀,chuī落初雪,天地俱寂……那约定等他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寡言如他,亦不免相问。但每当问时,肖让只是避而不答,梅子七则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有些念头慢慢从心里发了芽,转眼长成藤蔓、生出勾刺,绞住了心。他慢慢听见,隐在温和问候之后的叹息,藏在欢声笑语中的胆怯,还有那些或是惋惜或是悲悯的窃语。
他知道,他兴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知道又有何用?他道不清自己的心qíng是悲是怒,太多思绪纠缠在一起,混沌得无法分辨。他曾历过最惨烈的离别,也曾尝尽孑然一身的空寂。相比起以往的种种,如今这些,不过细雪一般,随风坠在心头,只沁出一丝微凉罢了……但他这样想时,那微凉却不由分说地冻进了心,催生出痛楚来。人前,他维持着最安泰的沉静,只恐辜负了那小心翼翼的体贴。而当孤身一人时,那起伏的心cháo几乎要将他吞噬,不容他有一夜安眠。
该生气么?该怨恨么?该后悔么?——每每要向这些感qíng妥协时,他就会想起那点亮夜宇的天灯,漫天飞舞的金叶,如同誓言般郑重的承诺……有些事qíng,他无能为力。从相识那一日起,他对她便无可奈何。理所当然的质问和责难,到了唇边,也不过一声叹息。
他依旧在等,不再等人,只等一个答案。即便心知肚明,他依旧想亲口问一句:为什么?
……
拆下覆目纱布的那日,恰是冬至。夜里一场大雪,将梅谷绒绒覆盖。他双目初愈便见此景,不禁生出几分宽慰。
皑皑白雪,已是久违。想他年少之时便遭发配,而后便入了玄凰教。南疆之地本也无冬,何谈落雪?他的回忆里顿生出一片温柔怀念,信步走了出去。
说来好笑,他虽在梅谷中住了好些时日,却从未真正“看”过这里。但见流水山石,别样玲珑。亭台楼阁,分外优雅。jīng致风景,步步不同。当真是一番心思,独具匠心。而最叫人称奇的,便是谷中的梅花。无论哪条路径,皆有梅花相迎。如此时节,蜡梅正放,一片娇嫩鹅huáng,沁出满谷清香。更有红梅参差,虽未至时节,已艳艳含苞。
不合时宜的,他的脑海中跳出一个名字——梅香雪……
眼前景色,刹那刺心,惹得他闭目低头。他迈步,带着近乎逃离的仓惶,继续向前。未走多远,忽听得琴声清越,泠泠动人。抬眸看时,就见一处溪水,两边红梅满植。近水之处,花开也早。满枝花朵,浓者如胭脂,浅者若轻檀,煞是好看。梅花之下,溪水之畔,有一方石台,一位白发鹤氅老者正端坐抚琴。叶蘅未敢上前,只在不远处站定,静静聆听。幼时他也曾学古琴,认得那曲子正是《梅花引》。景曲相和,何其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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