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蘅不想刻意回避,便轻描淡写道:“没事。”
王鹃儿听他语气,知他不愿多谈,便讪讪地看了看天色,扯了话题道:“瞧瞧这天,好好的又yīn下来了,枉我洗了这么些衣裳,只怕不能gān呢。”
叶蘅点了点头,只应道:“嗯。”
chūn暮夏初,又近梅雨,这天气自然是一日日地差起来。这最平常的念头,却莫名牵起怅然。他乍生无奈,又觉可悲。他口口声声说着“再无其他”,费尽心力断绝一切牵扯,却终究自欺欺人。这八年来,她是初夏细雨、是深冬梅花、是烁熠天灯、是甜绵糕点……他未曾刻意去想,亦未曾刻意去忘。她就在那里,他无能为力。
王鹃儿见他又露了戚然,只得又换了话题,引他说笑。
待到傍晚,薛棠回返,叶蘅便起身告辞。夫妻两留他吃饭,他亦婉拒,只是趁着天色没黑早早回了家。
家门外的木桩上,那个包袱已然不见。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推门进屋。时候还早,他却径直上chuáng睡下。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安抚他由身至心的疲惫。
他闭着双眼,却始终无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平添愁郁……
一夜辗转,天色微微发亮时,他便起了身。洗漱之后,他略寻了些东西吃,又等了小半日,随后起身去薛棠家。
昨夜细雨,至今未停,更生绵绵之势。这般天气,山上之人都闲在家中。薛棠正闷得慌,见叶蘅来,自是欢喜。他到厨房拿了一坛子酒出来,拉着叶蘅陪他喝。王鹃儿平日也不许丈夫多饮,但叶蘅既在,她便也纵容,自去厨房准备下酒菜。叶蘅并不好酒,但盛qíng之下,少不得相陪。一时酒菜妥当,几人坐在檐下,就着雨色小酌,顺便聊些家常话。
谈笑之间,时光易过,不觉间坛中酒罄。薛棠意犹未尽,又去厨房里拿了一坛子出来。但他酒力有限,又饮了几杯之后,便晕晕乎乎地露了醉态。王鹃儿见状,嗔着他去休息,薛棠只好应从,老老实实去房里睡下。
叶蘅倒无醉意,只是身上略微发热。水酒绵香,本也不烈,他又替自己倒了半碗,静静饮下。一旁的王鹃儿见状,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蘅一笑,只是摇头。
王鹃儿叹道:“别骗我了。昨儿我就觉得奇怪,好端端地活儿也不gān,到我这里磨了一天。今日也是……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热络啊。”
叶蘅不置可否,只含着笑,又伸手倒酒。
王鹃儿皱了眉,起身一把摁住了酒坛,“不准喝了。”
叶蘅见她如此,怯怯收回了手。
王鹃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愿意说也罢了,只是别自己跟自己赌气。”
赌气?叶蘅听到这词,一时惶然。原来自己在旁人眼中竟是这般形容么?
王鹃儿见他怔怔的,摇头一叹,伸手拉他起来,道:“好了好了,你给我回家去。”
“嫂子……”叶蘅有些心慌,心想解释,却又难说出口。
“行了。瞧你那样子,一看就知道熬了几夜了。”王鹃儿笑道,“我这儿没地给你睡,你赶紧回家,好好躺躺。”
“我……”叶蘅有些担心,自不愿走。
“再不走我可生气了!”王鹃儿佯怒着说完,走到一旁拿了伞,塞到了叶蘅手中。
叶蘅无奈,又想薛棠在家,殷怡晴应该不容易下手,况且自己终究是外人,老待在人家里也不像,只得应从。
他刚走到家门口,就听抚掌声起,娇媚嗓音混着轻佻,道:“真有心啊,守了这么些时候。”
他心中了然,循声望去,果见殷怡晴站在不远处。如此天气,她也不打伞。这般模样,本该láng狈。但她偏还笑着,眉眼之间满是明媚,先前的颓废慵懒再不见分毫。
叶蘅不打算回应她,只是沉默着,小心戒备。
殷怡晴噙着笑意,慢慢走了过来。她在他面前站定,笑道:“看来这姓薛的一家子,在你心上当真分量不轻。”她顿了顿,带着些许恶意,继续道,“只是不知,你是与‘大哥’qíng同手足,还是对‘大嫂’另有所图啊。”
叶蘅闻言,略微蹙了眉,定定地望着她。
若是以往,殷怡晴见他这般,必然收敛。但今日,她却不曾打住。她的笑容愈发轻浮,出言也愈发肆无忌弹,又道:“也难怪,那个王鹃儿又漂亮又伶俐,我也挺喜欢她的。对了,她私底下跟我夸过你,说你比她丈夫qiáng多了。莫不是郎有qíng,妾有意……”
听得此话,即便是叶蘅,也不禁因其中的卑劣动了气。但跟她争论不过枉然,反倒还自甘下流了。他垂眸低头,径自回屋。
“这就走了?莫不是害羞?”殷怡晴一笑,道,“两qíng相悦可是好事呀,有什么可羞的?我为人最是贴心,要不这样,我替你杀了她丈夫,你取而代之,可不是皆大欢喜么?”
“住口!”叶蘅终是按捺不住,出声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殷怡晴头一歪,笑得满不在乎。
叶蘅望着她,只觉心上火灼一般,燎得生痛。眼前这女子究竟是何等无qíng,才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到底要受几次折rǔ,才肯相信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甚至不曾正视过他的感qíng……他想到这里,忽又觉得好笑。将自己的感qíng全部否定的,不正是他自己么?这般自相矛盾,近乎幼稚。他不禁想到了王鹃儿的话,或许,他真的是在跟自己赌气……
心头怒火顷刻熄灭,只余下惆怅戚然。他真的累了,再不想多做纠缠。他自嘲一笑,对她道:“放过我吧。”
这一句话,让殷怡晴怔住了。她看着房门在眼前缓缓阖上,忘了举动。有生以来,她从未曾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她恨自己无能,无法自行找出玄凰教的坐落,qiáng将他牵扯了进来。她恨自己无耻,被他冷言拒绝之后,还厚颜出现在他眼前。她更恨自己无赖,竟将嫉妒和不甘化了恶言恶语,出口伤人……一时之间,她难过得无以复加。雨水微凉,打透衣衫,她已全然不顾……
叶蘅进屋之后,背抵着房门站着。他听着门外的动静,揣测着殷怡晴的去留。不知过了多久,但听雨声萧飒,渐成霖霪之势。这般雨势,即便她再执着,也该避去躲雨了吧。只是这山上人家不多,下山又有段路程,只怕避不过……他想着想着,露了苦笑。既要断绝,又何必在意。
他长吁了一口气,慢慢离开了房门。他刚往屋内走了几步,却听一声雷鸣,震天动地。他一惊,僵住了步伐。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回过身去,打开了房门。yīn暗天幕,重重雨帘,一片苍茫之中,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他看不清楚前路,更看不清自己,他呆立在门口,那一步,他迟迟跨不出去。突然间,乌云之中电光微闪,紧接着一声炸雷,分外骇人。他心上一紧,弃了顾虑,正待他要出门之际,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什么。
房门之旁,屋檐之下,她就坐在那里。她紧抱双臂,埋首在膝,因雷声而瑟缩。
他走到她身旁,默默站定。她察觉有人来,惶然抬了头。目光相jiāo,两人皆是无言,任由雷雨喧哗,替了话语。
他的神色依旧漠然,但心却已不再挣扎。他伸出手,扶她站起,领她进了屋。他取了条gān净的手巾给她,淡淡道:“我去替你借身衣裳。”言罢,他取伞出门。
殷怡晴见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叶蘅顿步,却并不回头,只沉默以对。
殷怡晴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对他道:“对不起……”
叶蘅沉默着,依旧不愿回应。
“方才那些话是我胡说八道……对不起。”殷怡晴的语气近乎哀怨,更兼怯懦。
叶蘅转过身来,拉开了她的手,道:“不必。”
眼看他又要走,殷怡晴几步绕过他,抵住了房门,“我知道你还在乎。是我辜负了你,你恨我怨我,我都认了。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别因我之故而见死不救。”
叶蘅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仍是无言。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殷怡晴心急难当,qíng绪百转绞缠出痛楚来。她再无法压抑,出口的话语里染了哭音,“你说啊!是要我跪下求你,还是要打我出气,哪怕是这条命!你想怎样都行!只这一次,只要你肯帮我,我发誓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出现——”
那是一瞬而生的冲动,将所有压抑的感qíng搅作狂cháo,淹没所有的理智与克制。他上前一步,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重重压在门上,低头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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