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如此一来,就真的是‘临都有难’了,也不算违背了先祖的遗训。”容轩轻蔑道,“你还要拦着我取千字帛么?”
“来人,宣文晋将军林楼之入宫觐见。”
“是。”
宫人得令之后,匆匆地下去了。
“容轩……”鬼决惨然道,“你这样执着,究竟是为了临都,还是为了你自己?”
“这不是很明显吗,”容轩脸上灿然一笑,倒入长椅上倾侧下来,一手支着头,一指把玩起鬓边垂下的发绦,举止间无意染上了一股子妖媚的气息,与身上华贵端庄的帝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鬼决心中顿感一阵错综,不知该如何是好。
“千字帛……”三字一出,容轩的眼睛就瞟向了别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鬼决继续说道,“这几百年来,为了千字帛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且不说各国私下派遣出的密探,卫国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太后……”
话至一半,鬼决突然噤声。
太后和先王当年的事qíng,该说吗?说了也许能让容轩放弃取用千字帛的念头,可容轩与太后的关系恐怕也就要这么毁了。不说吗?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容轩知道此事的危害,好让他明白自己是真的在为他考虑?
“太后她……”
容轩骤然凝起眸中的冷意:“太后她怎么了?”
“她……”
可若是说了,容轩也依然不肯放弃执念又该怎么办?
“太后当年,”思量许久,鬼决依旧决定说出事实,哪怕还有意思回旋的机会,都不该放弃,只是对不起太后卫绫,实在是形势所迫,也不指望她会理解了,“太后当年嫁来容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千字帛了,你明白吗?”
“你说什么……?”
鬼决努力压下喉头的别扭继续说道:“你该知道,太后的父亲,是在当年的容卫之战中,被陛下的祖父容孝王一箭she死在战场上的?”
容轩微微一偏头,眼神有些慌乱。
“先王与太后在卫都相遇相知,甚至不顾国仇私定终身,一时牵起了很大的风波,可为什么先代卫君最后会松口让太后嫁来敌国?”
容轩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自然是因为舅舅心疼母后。”
鬼决摇头道:“更重要的原因是,太后答应了先代卫君,会替他杀了容孝王,并刺探千字帛的下落。”
“你给我闭嘴!”容轩满脸怒容地冲过去揪起鬼决的衣领,“本王不许你诬陷太后!”
鬼决决然道:“当年容国世子与卫国郡主成婚月余,容孝王就忽然bào毙而死,甚至一点征兆都没有,你就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太后绝不是那种人!”容轩怒极,脚下一勾将鬼决压制在地,“你再多说一句,休怪我无qíng。”
鬼决轻笑道:“你在动摇。”
书房外守着的宫人趋步入内禀奏道:“启禀陛下,慈安殿的宫人有要事禀报。”
“传。”
“是。”
容轩松开了鬼决,起身理正了自己的衣冠。慈安殿的宫女入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容轩心中一紧,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年纪尚幼,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容轩气急,一甩衣袖匆匆往慈安殿赶去,却见宫门口一个宫人也没有,宫殿内倒是抽噎声四起。一个从内殿走出的端着面盆的宫女忽然见到了容轩,忙屈身一福。
容轩见她脸上垂泪,忙问道:“太后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一脸的忧容摇了摇头道:“王后娘娘也在里面,陛下快进去看看吧,怕是……”
“怕是什么?”容轩急道。
“怕是不好了……”说罢,那宫女急匆匆地离开了。
容轩脑袋一晕,被流芡扶住。怎么会不好了,前几日不还好好与自己喝茶赏花下棋聊天吗,怎么忽然间就不好了?流芡催促道让他赶快入内室去看看。
容轩急忙加快了脚步往内室走去,纱帘后太后躺在chuáng上,玄月跪侍榻边,目中有泪。
“……他说他不怪我……”太后嘶哑着嗓音,口吻中有一丝宽慰。
听到这句话,容轩想要入内的脚步骤然一停。
“哀家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他却什么都不怪我……”
容轩喉头一阵苦涩。
“也只有他这样宠我,还立我为后……他曾经说许我qíng有独钟,我只当他是一句笑语,帝王家,哪里会有什么qíng有独钟?可他爱了我一辈子……宠了我一辈子……遇上他后我的一生都被他拢在掌心疼惜着……”
“母后……”玄月哽咽道,“您快些好起来,陛下还等着来年冬天的时候,带您去看新一茬的红梅呢……您不是说喜欢,说来年还想看吗?”
“红梅?”太后笑了笑,“怕是看不到了……”
“您是长辈,怎么能失信于陛下呢?”
“君王都会有失信于人的时候,何况哀家只是个命不久矣的女人?”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憔悴,“他也答应回多陪我几年,他也答应会让我看他看到厌倦为止,可是结果呢?”
“轩儿从卫国中箭负伤归来的时候,就因为我日日夜夜守着轩儿垂泪不止,他心疼我,不想见我哭,所以才不同我商量就把聚魂散给了轩儿……”
容轩听到此处,身子陡然僵直,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过去。
“若不是少了一味聚魂,他怎么可能连鬼决说的十二年大限未到就现行离去了?”
玄月颤着声音道:“那是父王心疼您,他知道您舍不得轩儿。”
“可他却舍得了我……”太后苍白着唇笑道,“他明知道没有他,我每一日都是煎熬。”
正俯身轻泣的玄月忽然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容轩不稳着脚步往榻边走来,忙起身施礼。容轩摆手要她不必多礼,自行走到榻边,轻轻牵起母后的手,忽然在她掌心摸索到一个硬物,摊开一看,是一枚石榴红的耳坠。是太后最最心爱的一样物件。
已经阖眼睡去的太后感觉的掌心被人打开,神色有些慌张地睁开眼睛,将那耳坠jiāo与内侧的手心,抬眼愣愣地看着容轩。
“母……”
“桓郎?”
容轩一怔,看着母后忽然对自己温柔地一笑,像极了玄月看着自己的眼神。
“你来接我?”
太后伸手抚上容轩的脸,含泪笑得欢欣。
“母后?”
“我知道你又要怪我任xing了,我知道你要我多留些时日陪在轩儿身边……”太后看着容轩哽咽道,“可是阿绫实在是想你……阿绫实在是……”
太后依旧看着容轩,瞳孔骤然一散,抚着容轩脸颊的手,忽然就失了力气。
“母后?”容轩颤着声音问道,氤氲许久的泪决堤而下。
“母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连星湖
容轩没有追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王没有追究,自己就更没有理由查探下去。
容轩不自觉地掐了掐自己的脸,从小被人说着像是同母后卫绫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的,从未想过自己与父王会有几分相像。想到太后临逝前那样满含qíng意看着自己的眼睛容轩不禁想道,父王是怎样爱着母后,宠爱到分明是杀父之仇,却毫不追究她的过错?数论起来,父王也是母后的杀父仇人之子,父王原谅母后的举动里,有没有一分赎罪的心思在里面?
不过一切都不再重要。
三月末,容国太后卫绫仙逝,与容昭王桓合葬越陵,谥号孝昭灵王后。
容国大丧,宫内宫外一片丧白,掩盖住了大片的四溢chūn光,分明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却是满城的纸钱遍地,哀丧遍野。
容轩在丧仪过后,立刻重新召见了林楼之,要他点派兵马加qiáng与月见国西疆的驻守。东疆日前传报,说是景军毫无征兆地将营地撤后了五十里,将军白起担心其中有诈,派人趁夜刺探,但却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并没有心急,而是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容轩道:“景国侯不会做出无用之举,此番后退,恐怕是已经与永安军接上了。”
林楼之忧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大战在即。”
52书库推荐浏览: 莫里唐 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