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们哪敢哪?您自己这么折腾,不用我们以为了吧?”安然的嘴比较毒,笑嘻嘻的说话。
“你……”我看他,他也顶回来,我笑了起来,“好好,我是不顶用了,我回屋里吃闲饭。”
“这话不是我说的。”阿轩大声说,一刻的功夫已经灌了一缸水。“安然,快点过来帮忙。别老作弄你爹。”
我笑着,又咳嗽了起来。
“你看你看!”阿轩的声音已经开始不高兴的响起来,“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将军啊?武功给废了,身体也搞垮了,又被人发配到这天不着地的地方,你——”
“好啦!你也少说两句,别以为比我早生出个头就当自己是大哥了!”
我咳嗽着退回屋内。
我受苦无所谓,却没有想到,孩子竟然也被牵连了进来。圣旨一下,单家所有男丁都被发配到这最惨烈最悲壮的地方来了。
那是贫瘠无法形容的地方……
那是生不如死的地方。
发配来的人,都按户分给这里的士兵官员。
这些人,再不是当年的权贵显赫,宁塔古很迅速的就让你意识到,你在这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幸运的是钱大人比较善良一些,看在我体弱多病,又带着两个孩子的份上免去了我的劳役之苦,就负责教教府里的护卫,教教各家各户识字。
我亲眼见过那些士兵以狩猎这些人为乐,为了得到一个女子而残杀她的丈夫,当众qiángjian孩子。我却无能为力。
我只有三十岁,却已经伤痕累累……
我习惯的抬头摸脸颊上的刺青。
永远了么?
就这样?
“阿爹,我们走了!你记得给屯子里的娃子们上课。”阿轩在外面叫,我开窗看去,他两个小人已经灌满了三口一人高的大缸,用牛车拉着,正往外走。
“小心啊,路上。”我挥挥手,也不知道他们看见没有。
收拾了两本给孩子们撕得残缺不全的百家姓,这是我能够在这里找到的唯一的书了,我匆匆穿好外衣,咳嗽着出了门。
外面正开始刮冷风,嗖嗖刮着,刀割一样,让我痛得酸痛。
这样冷的冬天,却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
想必是坐在金碧辉煌的殿内,喝着最好的暖酒,躺在软塌上,笑看妃子们讨好嬉闹么?
阳光,一定从屋檐上飞流下来,铺洒在那样空旷而寂静的宫殿间,掩盖了分外的丑恶和血腥。
“有——芽糖——顶针——彩线的卖喽——”
远远从风中听见悠长的吆喝声,卖得都是在这荒芜的地方稀奇贵重的东西。这里什么都缺,缺的厉害,所有的东西价格也高的离谱,往往是那些罪人们存了一年的钱,也不过能买到一盒火石又或者一包盐的qíng况。
却不知道蓝铃怎么样呢?
小福已经嫁人了,就留了她一个在府里。
是否太冷清了呢?
想孩子吧,可惜无法让她看看这两小子多能gān。
比楚轩还——
“将军?!”听见篮筐呼拉到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人的惊叫,我回过神来,看到七彩的泥丸珠子在我脚边遛遛滚动着,慢慢抬头,那个拿着扁担的卖货郎正看着我,他又叫了一声:“将军?单将军?”
从记忆中搜索着这张苍老但熟悉的面孔,我慢慢露出了笑容。
那是只有一面之缘却愿意相信我,把妻儿托付与我的人。
“楚轩。”别来无恙啊。
“将军!”他听到我叫他的名,眼睛中也有泪流出,猛地扑倒在我脚下,抓着我的手,狠狠哭了起来。
原本那么坚毅的人呢。
“你……”我眼中有泪,却无法成语,两人在风中颤栗了半天,我才拉着他,踉跄蹒跚的回了房子。
“你没有死?你还活着?”
他笑了一下,道:“掉下悬崖后没死,被悬崖下的部落救了,顽qiáng的活了下来。后来被大月和的公主所救,勉qiáng保住了一条命。之后辗转流làng,一直无法安身,直到到达宁古塔……”
“你这么多年来也辛苦了。”我摇头叹息,人的命运真的如此巧合和不可思议呢。
“这算是自我流放了。”他这样说,才让人从他被风沙肆nüè的过于苍老的脸上看到豪放的过去。“将军,您又是为什么……”
我苦笑,推开脸上的头发,让他看到那刺青。他大吃一惊:“将军!您不是功臣吗?!”
“不单是发配,还是废了我的武功。”我继续说。
“这……”他唏嘘不已。
外面响起车轱辘声,我听到两个孩子回来的脚步,笑了笑,站起来:“不说这个了。阿轩!安然!”
“爹爹。”两人应声进来了。
“见过你们的父亲。”我把他们推到楚轩的面前。
“这是怎么?”
“楚轩啊。”我握住他的手把孩子的手放到其中,“这便是当年大月和公主生下的一对孩子,你的亲生骨ròu啊!”然后看到他惊喜万分欣慰不已的面孔,知道自己这辈子至少有一件事qíng做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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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的退出屋子,让他们父子联络感qíng。
老了……人不曾老,然而心老了。
老了,便如同风中的树叶,脆弱的难以想象。
老了,如同残烛夕阳,瞬间消灭光芒,也只是微弱的一点。
谁知道漫长几十年的人生,竟然这么快的就从身体内流失,就好象流沙,消融消融,无能为力的偏偏是它的主人。
我曾经怀着热烈的希望,离开了家乡的小山村;曾经怀着悲伤的愤怒去刺杀先帝的儿子;夹杂着恩qíng的去爱我的君主;热血沸腾的驰骋疆场。
如今还剩下什么?
一副被蛀空的身体?
一颗麻木绝望的心?
又或者是碌碌无为、仓惶无力的人生?
到了今天回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乍然一身,空dòng乏味的让自己都在胆寒。
一切都快了结了。
一切都该了结了。
九
马车,似乎千年以来都发出那种单调的声音,然而在雪上,却感觉被捂住了一样。我拿著书,心不在焉的靠在舒服的坐垫上,紧紧用狐裘包裹住自己,依然抵挡不了从心里散发的冰寒。
“阿爹!阿爹!你发呆啦!”安然在车前喊我,我愣了一下。慢慢拉回自己的回忆,咳嗽了一下,坐了起来。只是一瞬间的回忆,竟然已经覆盖了我生命的全部,时间过的如此的快。京城也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孩子还在看着京城繁华的街道,来来往往攀福比贵的人们。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呢。
本来,皇上让我回朝养老,我并不打算带孩子们一起回来的,然而楚轩不赞成,孩子们也不放心我。争辩再三,无奈带了孩子回来。
回来也好,再看一次这地方,莫要再被这繁华外表欺骗,失足踏入yīn谋的漩涡便再也脱身不了了。
“阿爹,到啦!”到了家门口,安然等不急得跳下去,冲进大门,就听见他喊“娘,我回来啦!”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笑了起来,十年没见,蓝铃哪里认识他。
“阿爹,您小心下车。”阿轩扶我,小心叮嘱。
“我还下得来。”我拒绝了他的扶持,掀开帘子,跳下车,却晃dàng了一下,阿轩连忙扶住我。“阿爹!”
“好好……我是老了。”我松开他的手,缓缓走上台阶,将军府的牌匾已经不在,大门上朱红的印记掉了许多,斑驳的显得分外凄凉。曾经,这里也是趋炎附势的人们乐意来的地方呢,虽然不能算是门庭若市,却也是热闹的让人有些讨厌。
现在清静了,反而觉得酸涩。
“将军?!”我回神,蓝铃从门里跑了出来,已经是丰韵的妇人了,却依然没有变的丝毫衰老。
“他……”她颤抖着抓住我,“你可好?楚轩他、他也活着?”
我点头,笑了起来。还好,虽然是无用的人生,至少让这些人都能安好,我也并不算太无用。
“我们进去说吧。”牵了她的手,缓缓拉她进去,见她脸上有泪,伸手擦去,她却突然冲过来抱住我。
“怎么了?”
她摇头,却只是哭。
我叹息,扫视庭院,虽然没有杂糙蔓延,却也是满目萧然。
“这些年,苦了你了。”
“苦了将军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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