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咏棋慌乱地摇头,“不会这样的,母亲您……”
“那个时候,我早就活不成了。”丽妃凄然惨笑,“不过没什么,只要你能活着,我就瞑目了。”
“母亲,不会这样的……”
“向来是这样的。”丽妃一字一顿道:“斩糙除根。没能斩糙除根的,那是因为势均力敌,她做不到。等她有这个分量了,自然会动手。”
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用耳语般的低低声音问:“咏棋,你知道昨天淑妃来过这里吗?”
咏棋茫然地摇头,“她来gān什么?她……她有没有对母亲……”
“她还不是皇后呢,东西没到手,怎么敢轻举妄动?”丽妃不层地笑道:“斗了二十年,却还是没胆量自己动手,这个女人,是来谈条件的。”
“谈什么条件?”
“她给了我一个承诺。”
咏棋隐隐觉得不妥,追问道:“什么承诺?”
“她答应我,”丽妃高深莫测地弯起唇,“只要我三日内自行了结,日后她登上太后位,会留你一条xing命,让你回南林的封地,过你的日子。”
咏棋大惊失色,又气又恨, “这算什么条件?母亲,我要告诉父皇去,她竟然……”
“当然是条件,还是个不错的jiāo易。若她真能遵守到底,我二话不说,就挂绳子上吊。”丽妃淡然自若,目光慢慢变得厉害起来,冷冷一笑,“可她的为人,我实在太清楚了。哼,她不来还好,一来就露了马脚,我总算明白过来。”
咏棋不解起来,“母亲明白了什么?”
丽妃轻轻一笑,居然有些愉快,含笑瞅着咏棋道:“自然是明白,她那个又能gān又聪明的太子,把我的咏棋给护住了。否则,她怎么会急着bī我去死呢?我死了,你才会找咏善的麻烦,你找咏善的麻烦,她才有借口除掉你。”
咏棋听到“把我的咏棋给护住了”,已经愣在那里,羞愧不堪。
和咏善那些事qíng,就是不相关的旁人知道了,他也不知该把脸往哪放,何况看丽妃的神态语气,分明就是有几分知道了。
他低垂着头,咬着牙关不作声。
丽妃却出奇的温和,反而安慰他道:“咏棋,别抬不起头。别人不知道,难道母亲还不明白你这孩子?宫廷里面的事,比你们兄弟两人更混账的还有呢,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不管做出什么事来,母亲都不怪你。可是……”
修长而冰冷的指尖,轻轻触着咏棋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了一点。
“可是你要听母亲的话,去把恭无悔写给咏善的东西偷过来。”
“母亲……”
“母亲不是要害人,是要自保。”丽妃殷切地看着他,“这是咏善擅入天牢和恭无悔私下见过面的证据,虽不能真的把咏善如何,但毕竟是个把柄。咏善的位置还不稳,给淑妃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这事漏到皇上耳朵里去。有它在手,母亲就能用这个要挟淑妃,要她暂时不敢碰我们母子。她用我的儿子要挟我,我也要用她的儿子来制衡她。”
咏棋心里微微一动,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丽妃傲然道:“这皇宫里头,我们两人斗了快二十年了,谁也不能真的奈何谁,靠的就是制衡二字。你不是希望谁都能保得住吗?这是唯一的法子。”
咏棋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这法子眼前虽看似有用,但母亲不是说将来咏善若登基,淑妃就是太后了吗?那个时候父皇不在了,她也不会再怕这个。”
“你这孩子,眼前都活不成了,你还想着将来做什么?”丽妃无可奈何地道:“后宫就是一条倒cha满尖刀的黑路,谁敢指望一辈子不挨上一刀?能熬过这一阵子就行。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懂了吗?”
“……”
“咏棋?”
“是……儿子,懂了……”
第十六章
一轮密谈后,母子不舍地告别。
咏棋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片一片的雪花在地上盖了一层,雪白透亮,到处白花花的,像给皇宫穿了件崭新的衣服。
咏棋转出破落的殿门,常得富早等得急了,从躲雪的檐下缩着脖子赶紧上去,露出快冷僵掉的笑脸,“殿下出来了?小的就说有雪,您看这天,啧啧。殿下请快点上轿,那边等着呢。”
咏棋想起咏善还在等他,心里重重一沉。
对这个无qíng刻薄的弟弟,他向来是能避则避,没什么好感的。
不料,人不可貌相。如今自己这边今非昔比,偌大的宫廷里,倒是咏善露出些令人感动的真心来。
母亲命自己去偷东西,不就是因为咏善对自己有些好意?
可见这宫廷真是个教人寒心的地方,不管多jīng明的人,对谁稍微有一点好心好意,就免不了背后挨一刀子。
咏棋看着漫天大雪,越想,心事越沉重。
但要是不遵母亲的话去做,淑妃瞧出一点端倪,自己母子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自己活不成也没什么,母亲在冷宫里,万一出了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真要眼睁睁看她被人害死?
他左右为难,一点也不想回去太子殿,怅然若失地站着,只是发怔。
常得富料想他见过丽妃被软禁在冷宫的凄凉模样,一时接受不了,抬头看看天上无休无止飘下来的雪花,急得跺脚,央道:“殿下,心里再不痛快,也等回去了再说呀。要是冻得生病了,让丽妃娘娘知道,岂不让她心痛?娘娘毕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呀。上轿吧,大雪天站着chuī风不是好玩的,太子殿下说过了,要是冻着了您一点,小的两条腿就别指望要了。您就体恤体恤小的……”
相处多日,他也多少揣摩到这位皇子的脾xing,比咏善软了不止十倍,所以瞻子也大起来,一边叨叨劝着,一边给左右使个眼色,几人上来,半哄半劝地推了咏棋上轿,赶紧抬起就走。
常得富把手拢在毛口袋里,跟在轿边,咯吱咯吱地踩着不断变厚的雪快步走着。
长长一段路,抬轿的和跟轿的头上肩膀上都铺了一层白。
好不容易,总算远远看见太子殿的大门。
一行人忽地护着两顶暖轿从里面出来,前面那一顶,瞧那华丽规制和随轿伺候的人,常得富就知道是淑妃了。
两队一进一出,正巧在雪上撞见。
常得富不敢无礼,连忙命自己这边停下,让到路旁一边候着,自己则堆了笑上去挨着轿帘,“小的给淑妃娘娘请安,这么冷的天,娘娘还过来瞧太子殿下?唉哟,小的没福分,刚好听使唤办事去了,没能亲自给娘娘端茶呢。”
淑妃在里面轻轻笑了一声,“给我端茶算什么福分?能给太子殿下办私事,那才是福分呢。轿子里头是咏棋?”
“回娘娘,里头确实是咏棋殿下。”她话里有话,听得常得富暗暗叫苦,这些宫里的贵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稍微得罪哪一个都是个凄惨下场,半边脸挨近厚毡帘子,可怜兮兮地陪笑道:“娘娘别见怪,小的斗胆再回一句,端茶当然是福分,小的也就是个端茶递水的货色,谁的使唤敢不听?头顶上个个都是比小的矜贵万倍的贵人,一根头发也比小的xing命要紧……”
淑妃在轿子里又发出一声有趣似的轻笑。
后面那顶轿子里坐着咏临。
他屁股从来都坐不住,这次跟着母亲过来探望咏善,要不是因为下雪,被淑妃看着,打死他也不肯坐闷死人的轿子。轿子一停,他就把头探出来了,瞅见常得富去前面淑妃的轿子旁请安,又看到避在一边让道的轿子,立即扬声问起来,“那边的是咏棋哥哥吗?”
一边说,一边从轿子里跑出来,笑容灿烂的向咏棋的轿子走过去,兴奋地嚷嚷,“好家伙!哥哥快出来看这雪!瑞雪兆丰年就该是这种气势,我刚才还说要打哥哥们堆雪人彻冰灯呢,咏善哥哥却说你出去了,还好,半路上遇见了,哈!”
未到轿前掀帘子把咏棋找出来,淑妃的声音就拔高了从后面传来,“咏临!在雪里乱跑什么?给我回来。”
“可是……”
“你又不听话?刚才我的话,你哥哥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再这样,母亲立即把你送回封地去。”
“母亲,我就只和咏棋哥哥说一句话。”
“什么不得了的话,一定要在雪地里说?你回不回来?”
咏棋在轿子里听着他们母子的话,心里难受,自己掀了窗上的垂帘,隔着轻轻道:“咏临,听淑妃娘娘的话,快回去。”
咏临想不到咏棋也帮着自己母亲,充满活力的脸顿时皱得像苦瓜似的,郁郁不甘地喃喃,“就知道,你们个个都嫌我。”
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淑妃把儿子叫了回来,才有空再理会常得富。
“常得富,难得的机会,我也就和你说句实在话。”她让常得富靠过来点,伸出两根指头,把密实的轿帘掀开一条fèng,耳语似的压低了声音,忽地冷冷道:“你最近和太医院里哪个人鬼鬼祟祟,弄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药讨好咏善,我都看在眼里呢。”
常得富骤然一惊,双膝差点跪到雪里。
淑妃冷笑着,以只能两人间听见的低声慢悠悠道:“别以为自己头上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厉害的人多了。咏善今年才十六岁,你也不看看我在这宫里过了多少年。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你伺候的那个就能当上太子?他早像咏棋一样被人害了。”
寒天大雪,常得富冷得浑身乱颤,知道得罪了轿子里的人可不是有趣的,偏偏自己倒霉,被搅进咏善和咏棋的事里面了,qiáng笑着道:“娘娘息怒,小的是个蠢材,太子殿下的吩咐……”
“这次我饶了你。”淑妃犀利一击之后,又变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其实,别说什么贵人小的的混账话,一人得道,jī犬升天,这道理你也清楚。你要好好伺候咏善。”
“是是。”
“早点把咏棋打发走,保住咏善的平安,也就是保住你自己。明白吗?”
“是是,小的就是个听使唤的,娘娘怎么使唤……”
“闭嘴。我可没有使唤你什么,别把教唆的罪名往我头上推。”淑妃把话说完了,缓缓地往后靠去,坐直了腰,“起轿,我要回去休息了。”
常得富退到一边,垂手恭等淑妃他们一队离去,远远看着去远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抹着额头的冷汗走回来,对等在暖轿里的咏棋道:“殿下,我们回去吧。”转身跺了跺脚,恶狠狠地骂了几个手忙脚乱抬轿的内侍,“起轿!笨手笨脚的!走快点,懒东西,也不看看这雪,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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