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怡,外头怎么了?”
忽然,丽妃的声音从隔壁房里传出来,看来是被砸茶碗的声音惊醒了。
清怡忙道:“没什么,娘娘。”
话音未落,旁边的木门咯吱一下开了,容色枯huáng的丽妃走出来,扫了挨了一耳光的宫女一眼,叹道:“骂人也不看看地方,这样吆喝,把咏棋吵醒了怎么办?”说着便往咏棋房中挪脚。
清怡伸手要拦,已经来不及,丽妃目光一触到空空的chuáng褥,顿时一愣,猛地转过头来,“咏棋呢?咏棋呢!?”几乎尖叫一般。
“娘娘,殿下他……奴婢这就去找。”
“来人!来人!给我找!把咏棋找出来!”
“殿门有人看着,都被娘娘吩咐过不许让殿下出去的。”
“快找!” 偌大太子殿顿时乱起来,人人来来回回逐房逐房的搜。不到片刻,有人喊道:“殿下在这!”丽妃迈开脚疯跑过去,清怡唯恐她在雪里滑一跤,赶紧搀着一起跑。 出了月牙门,一挑眼就看见咏棋躺在院后围廊尽头处,入伏在雪上,一动不动。
“咏棋!”丽妃把他翻过来,抱在怀里。 那身子轻飘飘的,轻得令人心惊。 他病得厉害,药里又混了安魂散,本该连坐也坐不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居然趁着房里没人,一步一步撑到这里,终究摔在雪里。
“咏棋?咏棋?二丽妃抱着他,揉他的胸口手臂,始终觉不出一点暖意,直掉眼泪,“你这傻孩子,这大冷天的你要去哪?你不要命了吗?”
咏棋微睁着眼,眸子空dòng无光,嘴轻轻动了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丽妃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哭着骂道:“父皇,你就知道要见你父皇。见了又怎样?若能拿母亲的命换你的,母亲心甘qíng愿。可……可要是你照实说了,以你父皇的心xing,又怎么饶得了你?就算你父皇不要你的命,咏善若出来,他和淑妃又岂能放过你?咏棋,咏棋啊,你这是要把自己往虎口上送,你要母亲怎么答应你?你要母亲怎么办?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怎么办啊?”
清怡抹了眼泪,忍痛道:“娘娘,要哭也不能在这哭,天寒地冻,殿下这身子受不了,先回房吧。”
召来几个信得过的内侍,把咏棋和丽妃请回房中。
清怡给咏棋被雪水浸湿的衣裳换了,盖上厚被,又在被子里搁上好几个小暖笼。
闹腾了半日,再探手进去,咏棋身上总算没那么冰凉。
他瞪着眼,直直看着上空,仿佛无知无觉的废人,表qíng呆滞得令人心痛。
清怡再劝丽妃去睡,丽妃死活不肯,坐在咏棋chuáng边一步也不肯挪动。
有小内侍把太医院熬好的药趁热送来,清怡出去接了,吩咐旁人不许进门,亲自把药端进房里。
黑森森的药汁用白瓷碗装着,有大半碗,热热的。清怡拿着碗在房里站住脚,看看丽妃,又看看躺在chuáng上瘦得不成样子的咏棋,低声问:“娘娘,这药……还要放东西吗?”
丽妃看了不成人形的儿子一眼,悲意上涌,泪珠连坠下来,叹道:“放吧。看他这样醒着,比睡过去更难受。”抽泣一声,又凄凄道:“要是让他储了点气力,又不顾死活地闹起来,我的心也要碎了……”
清怡黯然,默默领命。
把碗搁在桌上,掏出刚买来的安魂散,打开包纸,用指甲挑了一点到药里。
咏棋本来愣愣的,等她端着药到了跟前,忽然清醒了一点似的,把头转过,直勾勾瞪着她,黑眸波光dàng漾。
那目光,藏着不甘、惧怕,又有一分垂死似的悲伤哀求。
看得人心脏好像被爪子握紧了要掐碎一般难受。
清怡眼里蓄泪,勉qiáng柔声哄道:“殿下,来,把药喝了,好把病治好。”弯下腰,把咏棋上身稍扶起一点。
碗递到唇边。
咏棋双唇早褪尽血色,白惨惨的,触着瓷碗边缘,颤得如风中落叶。
“母亲……母亲……”他竟然发出一点声息。
自从他病倒后,凡能开口说话,无一次不是力竭声嘶,要见父皇,此刻居然叫起母亲,语气颇为平静。
正在垂泪的丽妃听了,惊喜jiāo加,赶紧过来扶了他,“咏棋、咏棋,母亲在这里,好孩子,你要什么?”
咏棋双唇颤了半日,才又断断续续道:“母亲,不要bī我喝药……母亲,求求妳……求求妳了……”双目满是哀求。
丽妃心痛道:“好孩子,母亲怎么忍心bī你?只要你迷途知返,不要再卷入咏善的是非,好好做你的皇子,母亲从今以后,什么都依你。”
咏棋听见“咏善”二字,蓦然神qíng大变,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吓人,身子僵了片刻,忽然后仰脖子,看着头上的huáng瓦屋顶,凄厉大叫,“咏善、咏善!你回来!你回来!”
丽妃听得一阵心惊,知道他丝毫未改,上来抱住他道:“好孩子,别叫了,求你别叫了!”拿手绢捂他的嘴。
“回来!回来!不……不要……我不要喝药!我要救他!我要救我弟弟……”
清怡手忙脚乱,把碗里的药往他嘴里灌。
咏棋重病之中,连女流力气也敌不过,喘着气拼命摇头,挣扎着不肯喝,被硬灌了两口,痛苦得连连咳嗽,身子蜷成一团,哭着求道:“清怡、清怡……妳别这样bī我……”
他身子虚弱到极点,说每一个字都是骨髓里挤出来的力气,又颤又轻。
清怡脸颊满是泪水,哽咽着道:“殿下别执拗了,这样苦熬着谁受得了?你为了咏善殿下要把自己的小命送了,让娘娘怎么活?快喝了药好好睡吧。”
也顾不了上下尊卑,单膝压在chuáng边,按着咏棋把尚温的药汁往里灌。
大口大口的液体挤进喉内,咏棋瞬间窒息了般,想起咏善被自己害得陷在内惩院,不知正遭着什么罪,自己明明可以为他洗刷,却无用得连父皇一面也见不上,心里绝望如冰。
心脏猛地像炸开了一样,熔岩般烧着席卷过来,痛得全身痉挛。
“啊!”咏棋在chuáng上陡然翻身,惨叫一声。
混着血的药汁,吐了满chuáng满地。
“咏棋!”
丽妃惊叫,猛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清怡赶紧扶住,“娘娘当心!”
正在此刻,何九年的声音从门外带着紧张传来,“娘娘,吴才奉旨代皇上赐参探视,已经到殿门外了!快做准备!”
吴才虽然只是个内侍,却是炎帝身边的人,奉旨过来,连丽妃也不敢怠慢,整理装束领着清怡亲自到廊下迎了,听吴才宣了口谕。
丽妃谢了恩典,站起来,命宫女上前把赏赐的长白山老参收起来。
吴才不久前奉旨来过,才两天不见,看丽妃更见憔悴,全无当初一丝风华耀目,心里惊讶感叹,儿子病了,当母亲的一日不得安生,丽妃在宫里qiáng撑苦熬这么多年,想不到遇上这种事,荣华富贵虽在身,又有什么用?
他在宫里待久了,老练jīng到,心里想归想,面上却恭恭敬敬问:“不知咏棋殿下近日身子好些没有?”
丽妃摇了摇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皇上关心殿下,有旨,要小的必须亲眼看看殿下,好回去详报殿下qíng况。”
太子殿众人心里有鬼,都不想吴才靠近咏棋。
但这是旨意,谁也不能违抗,只能领了吴才进房。
清怡到了门前,低声道:“殿下刚刚服过药,才睡下。吴总管脚步轻点,别惊醒了。”
“放心,自然会小心的。”
房中整洁雅致,燃着淡淡的安息香,刚才qiáng灌咏棋时沾了药汁血水的chuáng单早换过全新的,地砖擦得一尘不染。
吴才跟着清怡来到chuáng边,低头一看,心里便一跳。
怪不得丽妃花容无颜色,想不到咏棋病成这样。
气息虚弱,唇白无色。
人在厚被里,虽然看不见身子,脸和脖子却瘦得能见骨,这一消瘦,形状极美的五官更为jīng致,像一碰就会被损伤到似的。
一只手露在被外,五指蜷缩,关节发白,仿佛在睡梦中也痛苦不堪。
吴才惊诧片刻,小心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小的斗胆说句实话,殿下的气色,比前两日来看时更不好了,太医们怎么说?”
丽妃叹道:“太医们也拿不出个好主意,咏棋这个身子先天就不好,他们是什么猛药也不敢下的,现在开的都是温吞方子。”
清怡知道吴才是代炎帝问话的,在一旁小心地道:“药理我们娘娘也不懂,若要问详细脉案,可去太医院查,都有留档的。”
吴才道:“那是自然要查的。皇上虽在体仁宫里养病,心里没少惦记殿下,每隔三两天就命太医院把殿下的脉案送过去,亲自看过了才放心。”
沉吟了一会儿,看着chuáng上毫无声息的咏棋,又问:“近几次来,没见殿下开过口,常这样终日睡着吗?”
丽妃和清怡心里都轻轻一震,迅速jiāo换个眼色。
清怡道:“都是这样昏昏沉沉的,偶尔醒过来,进点饮食就躺下了。”
“哦。”
他们低声jiāo谈,声音并不大。
咏棋却仿佛听到动静似的,冷不防地,露在被外的五指曲了曲,虚弱地轻轻挠着。
清怡不作声地往chuáng边移了半步,身子挡住吴才视线,若无其事地假装弯腰帮咏棋掖被子,把他的手放回被里。
偏偏吴才眼尖,早就瞥见那一点点动静,奇道:“殿下醒了吗?”
“没有,大概是梦见了什么吧?”
吴才仔细去看咏棋脸色,白中带青,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却颤个不停,好像在极可怕的噩梦中竭力挣扎着。
“殿下?殿下?”吴才不由唤了两声,低声道:“殿下,小的奉旨,看您来了。”
咏棋长长的睫毛颤得更厉害,抖得连人的心都随着它一起颤栗。
吴才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咏棋却终究没能睁开眼睛。
丽妃心提到嗓子眼,知道药效起了,暗中松了一口气,忙道:“吴总管辛苦了,请到侧厅喝杯热茶,这里就让咏棋歇着吧,清怡妳留下来好好伺候殿下。”
吴才恭谨道:“不敢叨扰娘娘,小的还要回去覆旨。”
丽妃巴不得他快走,把他送出咏棋的卧房。
脚刚迈出房门,外面忽然一阵高昂的通传声传来,“皇上驾到!”
丽妃心神大震,转头去看吴才。吴才也是一脸惊愕,显然并不知qíng。
何九年小跑着赶来,气喘吁吁道:“圣驾到了,娘娘快请迎驾!”
顿时把众人惊醒过来。 这时候也来不及查究怎么来得这么怏,连换正装的功夫都没有,清怡给丽妃匆匆整了整衣裳发鬓,赶紧扶着丽妃往外走。
一行人急急忙忙到了太子殿前庭,炎帝已经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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