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_眉如黛【完结+番外】(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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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呆了呆,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嘴角渐渐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dòng外声势惊人的雨幕间,山涧旁的那株老槐槐花落尽,满溪苍白的花夹杂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从水面沉到水底,又倏地卷回风口làng尖。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这山上曾经人丁兴旺,百花繁茂。

  从圆到缺,从聚到散,从旧时梦到白骨冢。

  谁的一句诗,定下了从今往后的命数。

  「妖怪,我只能替你……拖这么久了……」

  随着这一句话,摇摇yù坠的狐dòng终于塌了下来。

  灰尘扬起,几只幸存的小狐刚从甬道另一边逃出来,被大雨淋得浇湿,猛地听见坍塌的声音,都吓得呆在原地,直到山顶突然矮了一层,巨石封死dòng口,漫天风雨瓢泼而下,才反应过来,用前爪使劲刨起dòng口。

  只是很快便挖到了岩石,直挖到指爪出血,也再刨不动一分。那群小狐悲鸣着,用头拼命地拱起土来。

  山脚下,被阵法困住的几位妖王还在那里,只是妖力已被法阵吸空了大半,一个个盘膝坐着。

  华紫渊御风而来,离地面还有数尺的时候一跃而下。他祭出紫金葫芦,收了其中三个,轮到huáng鼬王的时候,忽然看了一眼那妖怪傍身的红伞。

  山顶崩塌的声音隐约传来,锥尖似的山峰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华紫渊微一忖度,突然伸手撤去了自己布下的法阵。

  huáng鼬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睁开眼睛,愤然道:「要杀便杀!」华紫渊低声道;「若想救人,去一趟狐dòng遗址吧。」说着,竟是走向与战场相反的方向。

  山城那场殊死之斗仍在持续,风雨之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狐鸣。

  雷劫过后,街道巷陌几成废墟。每隔三五步,便有道士的尸体横在路边。

  战场上只剩下华阳道长一人,手中仍拿着剑,道鞋蹬踏上一旁土墙,急行了两、三步,翻身一跃,上了瓦顶。脚下土地仍在不住摇晃,四周卷起妖风,刮得仅存的残垣断瓦也陆续倒塌。bào雨之下,梁柱门窗都顺着水浮了起来。

  视野中一片空旷。放眼望去,只剩这道士脚下的楼屋还算完整,隔着红瘴,一道黑影悬在半空,由缚魂索绑着,四根钉在地上的缚魂桩抖得厉害。

  雨声中,溪涧溢满,山洪倾泻,都漫入这座山城,一根根圆木在积水中静静漂动。

  华阳道长手持长剑,正踏着残存的建筑,逐一加固缚魂桩的法印,只是修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黑影奋力挣扎带来的损害。

  就这样我修你毁,僵持了片刻,那黑影背后突然出现一条血迹斑斑的巨大狐尾,几道绳索骤然绷紧。道士华阳未曾想到这妖怪重伤华清华玄二人、扛下三道天雷,仍有化原形一搏之力,不由脸色一变。

  那狐妖悬在半空,双手慢慢反扯住捆在腕间的缚魂索,一双眼睛红得碜人,地上的法桩越来越松,几乎被他连根拽起。

  那道士在桩上用力一踏,十指结印,正想把法桩再加固一重,就见那条巨大的狐尾一甩,法桩登时像断了铁箍的木桶块一样散倒在地,那妖怪渐渐地露出了巨狐的原形。

  战场外围幸存的几个道士看得毛发惊然,直说:「华阳师弟……这孽畜怕是一顿收拾不下,暂避风头吧。」道士恍若未闻,接连布下三道气禁。

  那只巨狐立在山城中,积水竟只漫过足背,要极力仰头去望,直到冠帽掉落,才能看见铜钟一般的巨眼。

  他牙爪并用,没多久便把气禁撕开一道裂口,随即狐尾一拍。道士华阳接连跳到浮木上,险险避过这一击,积水哗地一声,溅起一丈来高的水花,水中的巨木连带着滚动起来。那道士站立不稳,又是一跃,勉qiáng踩住一堵断墙。

  他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巨狐挣脱束缚,开始撞击起那座宝塔,没几下,那座参天玉塔就被硬生生推倒。

  巨狐把镇在塔底的狐jīng一只只从水里叼了出来。小妖们大多被烧得皮毛焦烂,但还存了一口气,见了狐王,都是哀哀叫唤,眼里汩汩的流下泪来。

  那妖怪横尾一扫,将圆木废墟拢成一座高台,把狐子狐孙都扔到台上,大小妖狐或坐或卧,吱吱哀叫不绝,彼此舔伤吸脓。

  那巨狐这才转过身来。

  几名道士吓得两股颤颤,都向后爬去。那名道士环顾左右,竟无一人可随他再战,心灰意冷之下,凄然喝道:「狐妖!你可知道你今日胜在何处?」那巨狐伫立如山,bào雨中,一双狭长shòu目血色暗涌。

  那道士倒提长剑,森然道;「原本计划中,是由华清华玄两位师兄攻打山城,紫渊师兄牵制妖王,我率一路人马从后山而上、攻打狐dòng,待几方事了再会合。而后趁你受雷劫之时,祭出缚魂索,四人各掌一根缚魂柱,直拖到你油尽灯枯。狐妖!若是依计行事,你认为你可有胜算?」巨狐仍一动不动,森白的尖牙从狐嘴里龇出,直到听见「攻打狐dòng」几字,才骤然一震。

  那道士声音一字一字穿透雨帘:「攻打狐dòng之时,有人为你拖延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狐妖,你猜是谁?」那妖怪突然变回人形,身形浮在半空。长发披散,一身血染的红袍被妖气鼓满,眼角红线斜斜飞入鬓角。

  他从半空落在一根浮木上,呆了片刻,转身踏着积水往狐dòng走去。

  华阳道长未曾想过他就这样偃旗息鼓,微一迟疑,脚在矮墙上一点,身形如箭she出,剑气bào涨,直指向韩倚楼。

  那妖怪感受到剑气,脚下片刻不停,随手一拂,将他震开数丈。

  被雨点搅乱的水面,倒映着那人面容。血红的一双妖瞳,竟是方寸大乱。

  转瞬之间,道士便又是一招攻来。

  韩倚楼怒火窜起,正要下杀手,只听见半山一阵巨响,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狐dòng前的参天古树连根翻出,直直坠入山谷,峰顶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

  那道士一剑斩下,韩倚楼用气劲挡开,径自往前走了两步,怔怔地抬头去看。

  巨变之下……

  狐dòng,塌了。

  十三年来,苦心经营的dòng府,一桌一椅,一糙一木,无不是心血凝结。音容笑貌,嬉笑怒骂,一字一句,更是弥足珍贵。

  十三年来相濡以沫,装得像仇人一般,彼此嘴上不说,还来不及说……突然便山塌地裂。

  华阳道长手掐法诀,又是一剑扫来,剑风中隐含雷霆之音,只是这一次,韩倚楼失魂落魄地站着,只凭妖气护体,甚至无心去躲。

  剑光闪过,长剑因妖气阻隔,险险擦破皮ròu,鲜血从伤痕累累的躯gān上缓缓淌了下来。那妖怪无知不觉,只看着山顶的方向。

  他负着伤,趔趄了一下,继续向山顶走去。那道士拿着剑,正要再次挥下,心中却不知为何一阵绞痛,似乎是谁,在刚才的jiāo手中,把几丝魂魄灌送了进来。

  qíng尘意垢,像是大雨一般,无边无际地落着。即便逃入房中,掩上门窗,它仍在屋外,轰轰地叩着门。

  这道士双目微垂,凝神定气,终于将最后一式攻出,手中长剑化作纷纷剑影。韩倚楼浑浑噩噩之下,伸手去拂,却一时拂不开,剑影连城了一片光网,配合着手中的法印而来。

  韩倚楼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剧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把巨大的光剑,钉在了山壁之上。

  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用手去拔那把剑,气力却流失得厉害。良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他应该早就逃了。」那道士掐着法诀,在大雨中慢慢答道:「他为了替你拖延时间,并没有逃。」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

  韩倚楼慢慢地笑了一下:「为了我吗……」

  他在身边,听他怒骂,六尘缘影的藩篱,却熏熏然如谴蜷chūn风。

  这便是劫吗?

  「许多年前,我族里有一房长辈,替我卜了一卦。说我一路往西,遇上一位没破过杀戒的道士,那就是我的劫数……我以为说的是你,原来还是他……」他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浑身浴血,滔滔天雷之下,亦从未胆怯。孰料只是听见了那人的死讯,便倏地红了眼眶。

  那人或许也未曾料到,千方百计地替他避劫,却促成了这一劫。

  剑上的杀气慢慢散去,又变回了先前那柄长剑。那狐妖垂着眼睛,鲜血顺着胸膛流下,刚把石壁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华阳道长正想再补一招,不知为何,那股绞痛又出现了。

  他咬着牙,拼命按捺那阵无缘由的疼痛,却无法可忍,最终捂着胸口,慢慢倒退着离去。

  石壁上钉着的人,在雨中渐渐变作一只皮毛不全、浑身鲜血的野狐。

  雨渐渐地停了。

  铜钱粗的光柱,一柱柱从叶fèng间抖落。河滩尽头,满是淤泥的河道中,卵大的白石,布满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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