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华看了一眼左右,低声说:「进屋再详谈吧。」郑容贞把人拉进屋,砰一声合上大门,两人前后走进屋中坐下,郑容贞开口就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烨华未语先敛眉,一脸凝重:「若我猜得不错,是太皇太后派人掳走了平安,她yù用平安换慕容一族的xing命。」郑容贞震惊地瞪他半晌,蓦地站起来,气急地道:「既然已经知道原因,那你还不去办,来找我gān嘛——难道,你不愿意?」听闻此话,烨华比他更愤怒,狠狠地说道:「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但是事qíng远没这么简单,你明白吗,她是太皇太后,她不仅仅是我的祖母,更是曾和太祖征战沙场心机叵测的可怕对手!」郑容贞逐渐冷静,慢慢坐下,盯着他问:「你把事qíng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烨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皇太后掳走了平安,我派去保护平安的暗卫被她派人杀了,如果只是要用平安jiāo换慕容一族的xing命,她大可不必这么做。她为人做事,必有深意,杀或不杀这名暗卫,意义绝对不同。」「你的意思是……」
烨华一脸平静:「若不杀,也许事qíng会简单许多,若杀,也许牵扯的不仅仅是慕容一家,或许她不会轻易就放过平安。」顿了一下,他看向郑容贞的脸,又道:「郑容贞,我知道你不喜我的行事作风,对于此事我不会做任何辩解,但我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出谋划策,要对付太皇太后这样的人,只靠我一个人,目前很难与之抗衡,而这个人只能是你。平安,我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不然以后,他的处境会更难以预料。」说到这个,郑容贞忆起一事,他问:「你不是一直想尽办法护着平安周全吗,太皇太后又会如何得知他这个人?」烨华不禁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眼中掠过一道冷光,他沉声道:「我身边,出了内贼。」也是他这一句话,郑容贞这才逐渐领悟太皇太后之心机深沉,皇帝如此疑心重重的人,她都能埋下这么重要的眼线,是需要多深远的谋划,多可怕的耐xing。
纵然已不愿再身涉局中,但如今,为了平安,郑容贞不得不再一次迈进官场之中。而这一次身陷其中,被大义、亲qíng、友qíng重重束缚,至死,他都没再有机会远离官场。
平安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太皇太后又来了,她问平安吃得如何,住得如何?
平安还能如何答,自然是讷讷地说:「承蒙太皇太后挂心,小人一切安好。」太皇太后笑了,坐下,道:「皇上来过了。」
平安闻言,难掩脸上的惊喜,然,一对上太皇太后幽深的目光,不由脸色一僵,默默地垂下脑袋。
「你觉得他是来救你的?」
平安惊慌地摇头道:「不,皇上怎么会来救小人,皇上又不认识小人——」太皇太后却侧目冷笑:「你觉得还有隐瞒的必要吗?想想是谁带你来这的吧。」想起昏过去前见到的那人,平安面色又是一变,再也说不出话。秦公公,是把皇上与他之间的事qíng全看在眼底的唯一的一个人,若他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么太皇太后如何能不知他与皇上之间的种种?
平安很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受皇帝重用的秦公公居然听命于另一个人,若是皇上知晓,他肯定会很伤心……想到那人在人后一脸的寂寞脆弱,平安的心莫名揪疼。
上回,太皇太后说完用他一命换慕容家上千条人命的话后,未等平安有所回应,深深朝他望来一眼,便起身走了。
这次太皇太后来,又想说些什么呢?
平安不安地看着这位安详的老人,满头华发,眼角的鱼尾纹皆是岁月的证明,深邃的眼中是逐渐累积挥抹不去的睿智jīng明。
太皇太后微微眯起眼,鱼尾纹又多了些,她淡笑道:「皇上来了,可他没留下只字片语又走了,你失望吗?」平安呆了一下,努力地想,如实摇头:「回太皇太后,小人不失望。」太皇太后盯视他半响,方才哦一声,声音透露自己的怀疑。
平安握紧膝上的布料,平静地说道:「太皇太后,皇上能记着平安,平安心底是高兴的,皇上若不理平安,肯定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江山社稷,平安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呢?」太皇太后笑得不以为然:「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皇上坐拥后宫三千佳丽,能记得你多久,曾经是刘皇后,再者是杨昭容,还有沈贤妃,接下来又是谁能够承受他几年宠爱?
就算皇上喜爱男色,但你一个没相貌没出身甚至连地位都没有的小护卫,起初尝尝鲜也罢了,以后再遇上别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的人,皇上与他出双入对相敬如宾,转眼肯定就不知道你姓什名谁了。」「宋平安啊宋平安,你敢说你就真的不怨不恨?」太皇太后的话并非没有根据,处在这样的环境,是个人都会怨,是个人都会恨,更何况像平安这样,别说没有占个名分,甚至连一点好处都没有捞上,若皇帝就这样把他踹了忘了冷淡了,这已经渐渐沦陷的心该如何处置?
平安的脸色刷地青白,太皇太后的话就像一记闷拳狠狠击在胸口,什么从来都不会去想的事qíng突然之间痛裂开来,他却为此震惊,难道他真的怨真的恨?
在听到皇上宠爱别人时,在听到皇上与其他女人生下孩子时,在听到皇上会遗忘他时……平安陷入苦闷中挣扎纠结,太皇太后眼底的冷意却越发浓郁,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安蓦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平安低垂着头,说:「太皇太后,您说,青楼的女子面对每一位不同的恩客,她们会恨,会怨吗?」不知他为何突然扯上青楼,太皇太后微微蹙眉,道:「你何出此言?」平安似察觉自己失言,赶紧解释:「太皇太后,小人不识字不懂学识,此番比喻极为不当,可小人……小人……」平安跪在那手足无措,太皇太后静默片刻,方道:「无妨,你说下去。」平安这才慢慢说下去:「太皇太后,小人曾经……去过一次青楼……」那是平安的第一次,为庆贺他二十岁的生辰,友人准备的厚礼,带他去青楼开荤。尽管那次体会没有太多的感觉,但他犹记得醒来时,那名和他共度一夜的女子正对镜梳妆,暖暖的灯光之下,映得女子面容柔和,初识qíng事他不禁就傻傻地对她说:「我、我会娶你。」那女子闻言,指着他大笑不止,直把他笑得尴尬万分深以为说错了什么话。
后来那女子说:「傻小子,回去吧,以后再来青楼,不要再对这里的女子说这种胡话,不要给她们希望让她们去想去盼,希望一旦落空就成了绝望,比直接杀人还残忍啊。」「太皇太后,平安家里向来清贫,家中老爹教平安不要去奢想富裕人家的快乐,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幸福。皇上之事——平安从来都不敢更不曾奢想。皇上是皇上,是真龙天子,是九五之尊,平安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平头老百姓。如今就算皇上与平安有所牵扯,平安同样不敢有所痴心妄想……太皇太后,平安笨,但很多人告诉过平安,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有太多失望,所以,太皇太后,平安真的不怨不恨。」不去想就不会怨,不去盼望就不会悔恨。
太皇太后听完,有些怔然,随后才幽幽一叹,道:「你不笨,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足以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聪明千万分。」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怨太多,可真正的做得到的人,有几个?世间繁华美丽权力yù望,哪一个不是致命的诱惑?诱惑之下,所有的告诫皆是过眼云烟。
太皇太后长长一叹,拂动衣袖,起身离去,屋外卡嚓锁门声一响,平安顿觉无力地坐在地上。
第六章
慕容家的人,皇帝留着没有处置,他与郑容贞经过一夜探讨,终还是认为直接找太皇太后谈判为佳。与其在这埋头苦想làng费时间,不如直接出击,以攻为守。
明着布局了一切,暗中烨华也没放弃派人偷偷去查探平安的行踪,然而太皇太后又怎会把平安藏在他能轻易找到的地方?
所以烨华不止一次失望了。
那一日去慈宁宫,烨华没带多少人,只有随侍几位的太监和抬龙舆的八位辇士,再加一个郑容贞。
烨华明白,他不是去围剿清查,而是jiāo涉,jiāo涉不需要带亲军,但为防万一,烨华还是做了些准备,随行的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当然,除了郑容贞。
皇帝还没到慈宁宫,早就有人前去通报,一声一声「皇上驾到」宣示这位尊仪不凡的帝王的亲驾。
皇帝在慈宁宫内一间小院处下舆,命其他人等候在院外,只身孤入。第一次步入后宫之中的郑容贞目送他离去。立于原处,久久不动。
皇帝在屋中坐定,与太皇太后闲话家常。太皇太后一脸慈爱,让宫女上茶上点心,然后道:「你们都出去吧,让哀家和皇上好好聊聊,这些天他总忙,有多久没来向哀家请安了?」宫女们会心掩笑,款款退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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