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兰愣了一般立于他身后,半晌后喃喃地一句:「真的要走了吗?」他仍看着镜中的女子:「一定要走。」
在事qíng无法挽回之前。
歆兰不再说话,垂首后退两步。
那一日,和前几日并无不同,穿戴完毕,身后跟着一个歆兰,宁家的少夫人杜薇默默走向公公婆婆所居住的景泰院,例行每日的请安。
在院里各忙各的下人们,会在她路过时,偷偷地、偷偷地看一眼这位在外面早不知传成什么样的神秘女子。
宁家的生意,各行各业都有涉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算是主业之一,为宁家工作的工匠师傅手艺之jīng湛连见过顶级宝物的皇孙贵族都叹为观止,当年御贡的一只金玉龙凤让当朝皇帝直接提笔写下「地上绝无、天上仅有」这样的话送来。
而绸缎名气虽比不上安阳三大家族中的华家,但每年重金从西北高地运过来chūn收细绒棉经过独门的工艺手段加工之后,便制成了独一无二的宁氏棉布,成品之薄,如纸,但细腻坚韧,不用工具徒手撕开需要合四个成人之力,色泽简单,舒适,透气,多用来做贴身衣裤,市面上买得起这种布的人极少,但宁家的主子,个个穿的都是这种一尺布一锭金的棉布。
连朝廷都礼让三分的三大家族之一的宁家,吃穿用度堪比皇室,再看这位踏着稳实的步伐出现又走过的,他们的少夫人,金簪玉钗,jīng美的步摇随行轻盈摇摆,狐裘雪衣,披肩处一朵木槿花不娇不艳点缀,眉眼隐笑,淡淡移过来的那么一望,看的人也许只有那么一眨眼,心底便留下一句词,雍容华贵。
她不美,可再jīng致华贵的首饰衣服也掩藏不了她浅浅一笑留下的震撼。
她就这么走过,留下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真的就和平日没什么两样,歆兰跟在后头,紧接着他的脚步走进景泰院,她的少爷早迫不及待跑出来,双眼紧紧落在他的身上,一句薇儿半天才冒出来,就像在心里重复了数万遍,临到眼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歆兰的视线落在少爷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上,他的皮肤比少爷黑些,手掌有几块薄茧,尽管少爷找过不少药膏来抹上,却没见消过,那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证明他从前经历过的艰苦生活。
这样的手握在一起,应该会觉得有些扎人,尤其是少爷那双从未做过粗活柔嫩白皙的双手,但她每次见到时,自家少爷都是不由分说紧紧握住。
拥有这样温暖目光的人,这双手一定也是温暖让人眷恋的吧。
景年,你怎么又在外头等了,天气冷,着凉了怎么办?
我想见你。
你啊……
夫人病后,少爷亲自照顾,每日他前来时,都是这样的对话开场。
一个担忧无奈,一个佯装着平静,眼底却透露着期待。
娘今天身体怎样?
好多了,再过一天,应该就能全好了。
那就好。
他们肩并肩,相携进屋,歆兰停留在外,静静目送二人。
不知何时,她的少爷已经和他一般高了,紧密的依偎,若是不知道真相,一定会为眼前的温馨会心一笑,而如今,此景在眼前,看着看着,心底不由发酸。
镜花水月。書香門第
渐渐有些明白他一定要走的原因。
在还清楚这只是虚幻的时候离开,惆怅只是暂时,若真陷进这个梦里,到时候分不出真实,退不出走不进,何其痛苦?
那一天,吃过早饭,少爷宁景年被老爷支出府外办事,那一天,老爷的屋内,老爷夫人和他,谈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一天,少爷回来时,他已经回到景年轩。
那一天,景年回府后先见了父母,然后急匆匆地奔回自己的景年轩,找到程跃,拽住他的手劈头就问:「薇儿,我听爹娘说,明日你要到城外的寺庙去祭拜?」「是啊。」
景年几乎是跑着过来,头发有些散乱,程跃细心地抽出一只手为他打理好。
「这么如此突然?」景年蹙着眉,几缕不愿:「这几日娘病着,工作虽然有人帮忙打理,但必须我亲自处理的事qíng压了一堆,今天出府就是有件事拖不得了……薇儿,改日等娘病好了再去,到时候我一定抽出时间陪你去。」程跃笑着轻轻摇头:「你不用陪我没关系,而且,我明天一定要去的。」「为什么?」
程跃顿了下,才道:「那是我们那边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若是离家太远不方便回去探望亲人,到了祭拜祖宗的日子时便去庙里祈福,保佑家人。」听他这么说,景年有些急促:「可是、可是……娘的病没全好,就算我能再压一天的事qíngjiāo给其他人打理……」「景年,你就在家里,我一个人去就好。」
「不行!」景年斩钉截铁地道:「来安阳这么久,你头一回出门,我一定要陪在你左右。」程跃只是一笑,景年的言行他们早已预料到,对策一箩筐,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等着。他坚持要走,宁老爷夫妇也觉得他不能再多留,所以明日之行,是绝不容拖缓了的。
看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景年还以为他是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于是更为认真坚定地道:「薇儿,若你明日非去不可,那我务必要陪你一同前去。休养了这几日,娘的病早好得差不多了,我少一天不在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下人吗?而且这几日我笨手笨脚,其实也没把娘照顾得多好,时不时添乱……再说,我明日陪你一块去,爹娘也不会说什么。」程跃轻轻地摇摇头,淡笑着道:「你忘了你照顾娘的真正原因了?爹娘含辛茹苦养育照顾你长大,身为儿子,你罔顾他们的意愿,还让他们为你的事qíngcao劳哀愁已是不孝。现下娘感染风寒,你照顾她是在将功折罪,就真是照顾得差qiáng人意,看着你在为二老辛劳的分上,他们也会欣慰于心。若娘病还没全好,你就甩手不gān,这不是寒了他们的心吗?」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也够压得景年不知该如何回话:「薇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景年,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来日方长,不是吗?」程跃温暖的目光落在景年脸上:「娘还病着,明日我也没心思游山玩水,上庙里祭拜,也顺道为娘祈福,你放心,祭拜完我就回来,绝不耽误。虽然我不爱出门,但等家里没什么事了,我答应你,到时候就和你一同去街上逛逛,还不成吗?」「薇儿……」
听她这么说,心里也不由软上几分,可终究还是有些不愿,伸手抚上她的脸,这次她没像往常那样有任何想躲开的念头,反而把目光迎上来,深湛的双眼里暖意融融,让景年心底也不由逐渐温暖。
「好吗,景年?」
景年沉默不语,最后长吁一口气,双手一伸把她揽进怀里。
「你同意了的,等下次,一定会和我出去。」
程跃的脸枕在他的肩膀上,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放上他的背后。
「好。」
「而且,要陪我一整天。」
程跃不由笑,才认真不到一会儿,又开始孩子气。
「好。」
「还有,我带你去哪儿,你都陪去。」
「好。」
若有那日,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鼻息间,是景年身上的味道,不禁闭上双眼,静静感受,只放纵一会儿,享受此刻的平静,贪恋他此刻的温柔。
感受怀中人头一次的柔顺,景年说着说着,嘴角不由漾开一抹满足的笑,可惜怀里的人看不见,这一抹得尽天下之一切般,倾国倾城的笑。
若是看见又如何,不过是再一次qíng不自禁的沦陷,再艰难痛苦万分的抽身离开罢了。
◇
第二日清晨,程跃走出宁府,景年和宁老爷相送,宁夫人抱病不能前来。
就好比程跃要出远门没个三年五载不回来似地,景年拽紧他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松开,叮嘱的话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可反反复复总觉得说不完,留恋的目光看着看着,看多少遍都这么炙热。
眼见时辰一点一点过去,初冬懒懒的太阳也渐渐揭开了云被,柔和的光芒照在屋顶上,始终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宁老爷终于开口:「景年,你让她走吧。」听到父亲的话,景年脸上闪过一抹紧张,手上的劲更大。
「景年……」程跃试着抽手,却一点儿也松不开。
「我……」景年看看一身外出打扮的他,再看一眼守候已久的马车,犹豫道:「我……我看我还是……」「景年。」
程跃在紧要关头打断他的话,并示意他,自己的父亲就在身后,会伤父母心的话,最好不要说。
「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嗯?最慢也就两三个时辰,你不要担心。」程跃一边安慰,一边坚守地抽出自己的双手,最后深深看他一眼,毅然走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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