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探得近了些,低头看着,只觉得乌色光漆jīng美异常,七条柔弦更是典雅好看,忍不住伸手去按了一按,却皱眉道:“做什么用的?”
青年笑着捉住他手,亘着琴弦一动,只听铮地一声响,音色由低而高,一瞬而逝。
少年惊奇地睁大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对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青年看他的神qíng觉得有趣,却没再言语,架过琴来摆在身前,朝少年微微一笑,道:
“你且听好,这首叫做《清泉》——”
不顾少年愈发惊疑的目光,他已双手置于琴上,七弦动,灵音起。
那是保养的很好的一双手,十指骨节分明,阳光正好,照耀之下白净无尘,相比之下,毫不逊于仙人之手。
而那琴音更是如阆苑仙音,一侧潭水叮咛,林乐齐鸣,和着广阔弦曲,渺入尘世,悠扬得让人yù化为仙,沉静得让人如坠梦境。
少年虽已狐仙,竟也听得呆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凡人的指尖里,竟也会蕴藏着如此美妙的东西。
一曲罢了,对方似乎对自己方才制造出的仙境并不以为意,抬头仍笑,温和道:“听来如何?”
少年愣愣道:“此为仙术?”
青年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仙人,哪里来的仙术?”说罢讲琴让出,继续道,“只是琴曲,若有功底,有心境,有悟xing,便可做到。”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清澈的目光忽然灵巧闪动:“我可以学么?”
这次终于轮到青年惊讶了:“狐仙若要拜我为师,我可承受不起。”
少年眼中微露笑意,稍稍向他靠近一分,白色狐耳一动,追着道:“此为狐仙之命,你不可违。”
青年定定地直视着他,忽然抬手轻轻扫他耳朵,眯眼笑道:
“小狐仙莫要施美人计,我答应就是——”
可他只这么一动,少年却忽然轻呼一声,直直站起,双手护住耳朵,雪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丝局促的红晕来。
青年不明所以,手悬在半空,少年也觉得反应过激,讷讷地放下手来,移开视线道:“莫要乱碰。”
青年只好举手同意,想了想道:“狐仙可有名字?你若拜我为师,我不愿再叫你狐仙。”
他说要直呼仙人其名,若在旁人看来实在狂妄至极,可狐仙少年并不介意,gān脆道:“涂昔。”
青年皱了皱眉,却又道:“这名字念起来好生奇怪,还不如叫你狐狸来得顺口。”
少年惊讶地张嘴,半晌不知如何辩驳,只好迟疑道:“你怎么叫……都无妨。”
青年自在地笑了笑,又道:“我叫迁誉,是林外东南颐城太守之弟,你日后若想找我,去到城外提我名字便可。”
涂昔好奇道:“你要带我去城中么?”
迁誉一愣,忽然收起了笑,摇头道:“不必,近日城中恐生混乱,你这里却是个好地方,还是我来找你罢。”
涂昔点头道:“那样更好。”
迁誉重又展颜道:“我每日都能来,你别忘了设水果招待。”
涂昔心觉荒唐,但却没觉得他可气,于是点头道:“好。”
****
七弦琴。
每日能寻得这么一个幽静潭边,授少年狐仙鸣琴,实在是常人不敢妄想的美事,放在平常,恐怕晚上睡觉都要笑醒的。
可是迁誉却笑不出来。
因为到了晚上他就不能再呆在林中,而要回到颐城中去。
近来赵国与齐国jiāo战,颐城正属赵国边境要城之一,与齐咫尺相望,实在是首当其冲的要塞之一,兄长迁穆时任颐城太守,整个迁家应是与颐城同生共死。
可迁誉却已经看出,以当今国家实力,这一仗的胜算并不大。
他是颐城闻名的乐师,更是兄长得力的谋士,大战在前,不好先言败局,难免心中忧虑,只好携琴出城散心,没曾想这一出城,竟然遇上了仙缘。
林中清潭幽静安逸,与颐城那即将到来的大战相比,非但格格不入,甚至恍如隔世,去过一次之后,便无法抑制地想去第二次。
涂昔依言在潭边等他,阳光依旧晴好,新鲜的水果洗得gāngān净净,摆在青石台上,鲜亮诱人,让人垂涎yù滴。
见他带了两架琴来,少年顿时眼中一亮,开口问道:“另一架琴可是我的?”
涂昔个xing安静内敛无争,他心有所向地开口询问,却也是目光清澈的少年模样,身边潭影空幽,颐城之战远在林外数里,迁誉垂眼看看他,忽然察觉到一股神奇的魔力,内心随着他的目光而安静下来,也愉快了起来,不自觉地便忘了城中愁事,点头笑道:
“你既然要学,这琴自然是给你的。”
他欣然微笑,声音中有说不出的温柔体恤,涂昔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却也不禁愣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世界竟然不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是一个世界,无忧无虑,而且永远不会失去什么。
可两个人若组成了这个世界,世界竟比无忧无虑更多了说不清,却直觉很美丽的东西。
殊不知,一个人的世界里有很多东西,涂昔的世界里东西却太少了,少到忽然多了一个人,就忽然占去了一半的自己。
少年愣愣地伸手,一手抚上那只属于自己的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扯住对方的衣袖。
“迁誉,”他呆呆地道,“你要一直教我,直到我能和你弹得一样好为止。”
迁誉自小习琴,至今二十余年,他自信涂昔难超自己,却仍旧微笑道:“一言为定。”
如果能一直教下去。迁誉心想:
那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
38
38、番外·一生寄一世(2) …
有俗话说,严师出高徒。
迁誉并不算太严的师父,不过有个的好学的徒弟。
每日,他日出则出,日落则归,涂昔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潭边等他,之前对音律一窍不通的少年,只几天便已经能够识得五音六律,又过了几天,手指搭在弦上,拨弦的单音已经变得清澈无瑕,袅然悠远。
乐悟道于自然天地之间,而他就在这远离尘世的地方生活,自然会有超乎常人的悟xing。看涂昔坐在林间,素白衣袍一尘不染,更与翠林深潭和谐相称,赏心悦目,迁誉就算想要严厉,也严厉不起来了。
不过就算如此,开始的练音还是难免枯燥,涂昔偶尔走一回神,迁誉便兴致勃勃地找根树枝来敲他的手——过去被先生敲得多了,早想要找别人报复一番了。
只可惜对着这么个人,就算敲也不忍心用多大的力气,不过涂昔却是配合得很,每每见他要上前惩罚,都要好一番不知所措,他心中好笑,但后来发觉,这不痛不痒的惩罚,竟真的让他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可惩罚次数一少,迁誉却总觉得自己少了乐趣,决定开始教他简单的琴曲,难度有了增加,初始双手协调不稳,又是连连出错,可迁誉又只得意了那么几天,惩罚又已经不再必要了。
音律简单的弦曲让涂昔弹奏出来,虽然有些生疏,但总带着一股难得的出尘感,纯净而又温雅,悠远却不嘈杂,如此境界,凡人几年都很难做得到。
日子过得如同世外桃源,可迁誉的烦恼却一点都没有减少,他每日返回城中,总能听到兄长向自己报来一连串的边界战报,没几天便又是接连几城失守,qíng形一日紧似一日,城中备战已经大有规模,兹一进城,总感觉立刻便会有敌方的军队打过来了一般。
再后来,兄长终于对他道:“大战在即,你每日莫要再出门了,提前参详一下计谋,也好到时有备而战。”
迁誉不好推脱,却又很不qíng愿,gān脆连着几夜赶出了一份计划书来呈jiāo上去,白天仍是我行我素,挟琴出城,深林恰在敌军背面,杳无人烟,全不用担心战事困扰。
然而,连着几天听涂昔学得出色,身为师父也感觉到了危机,若是再这么下去,他真的很快就可能赶上自己了。
原本惬意的心qíng变得有些复杂,加上回城诸多不顺,孟仟愈gān脆决定,新教他一支更难的曲子。
这支曲比之前的曲子难上不少,迁誉知道他是仙人,心境超然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奏自然万物绰绰有余,但毕竟还心思纯净,奏不出人世qíng仇滋味。
“这支名叫《幽兰》。”
此曲一出,果然让涂昔碰上个不小的坎儿,意境暂且不说,光是复杂的指法就足以难倒初学琴曲的小狐仙,整整学了两天仍无进展,孟迁誉拿着枝小树枝随时待命,一有不妥便抬手过去,涂昔接连受挫,信心折去不少,又怕他那根其貌不扬的小树枝,又一弹错,终于畏缩着把手藏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睛带了有惭愧,又有些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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