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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憋着一股气,李遥安直到走出了那条街,再也看不见热闹的人了,这才吐了出来。
早夏一路跟着,现在却还是呆呆地看着他,发觉停了下来,李遥安抢着道:“你不要也跟我说‘多谢’。”
早夏张开的嘴闭上了,半晌,不知怎的又想解释:“其实他们只是平时压得委屈,每次碰到人死,这么闹一闹才能舒服些,不然会憋坏的……并不是一定要有人——”
“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李遥安摇了摇头,回头望着他,道,“听好,我不是因为他们哭成那样才给钱,只是突然就这么做了,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想救别人,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若是忽然想做一件事,定然是冥冥之中上天降下的指引。
声音变得沉顿了些,李遥安很认真地道:“早夏,我也一定得带你走。”
少年漆黑的眼中映着暮光,微微一晃,紧接着咬住了唇,胡乱点了点头:
“嗯。”
作者有话要说:……呃,看来离开这地方要花四章了……4
4、晨起动征铎 …
天黑了,月光被云挡了小半,邻户家中零零散散地透出灯来,冷清的街道显得有了人味。
李遥安不想只吃糕饼,于是找出了些粮食,跟邻居换了几棵小青菜,再加几两牛ròu,由着早夏去摆弄,自己喂饱了马,顺便逗了刁嘴一把,挂回车里,正要回去,又看见一个人趴在门外朝里打量,姿势和昨天傍晚一模一样。
夜色朦胧,这回看不清他衣服上的颜色了,李遥安道:“又找早夏有事?”
时雨闻声转身,立刻几步过来,把他推回到偏院里,道:“不是,是来找你的。”
“找我?”
稚气的腔调中还挂了些鼻音,表qíng却是自然的,他朝四周望了望,小声问:“李公子,你是不是答应带早夏走了?”
“嗯,”李遥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
“早告诉了,”少年甜笑道,“昨晚上,早夏说你不愿意带他走,我跟着骂了你几句,你可别怪我。”
“……你不说我不会知道的。”
少年吐了吐舌头,又放低了声音,道:“你们几时走?”
“明日一早,”李遥安顿了顿,道,“不过你们那地方可能会派人看着,走起来有点麻烦。”
少年意料之中地点头,神秘地笑道:“李公子,你只要跟我发誓,以后一心一意对早夏好,明天就不会有麻烦了。”
哈?一心一意——
四个字,铿地一声砸在脑袋上。李遥安露出一脸惊诧,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再说一遍?”
时雨没有理会,自顾自地道:“早夏和我们不一样,他以前从来没破过身的。”
“……我知道,”李遥安顿时明白过来,看着时雨认真的眼神,哭笑不得道,“但是,你可能误会了点……”
“那你可知道,早夏为什么会来吴老爷这里?”时雨仍旧不听他说话,抢着问道。
——吴老爷想吃嫩糙?从没听说恩人有这样的癖好,李遥安摇了摇头。
“我们那地方,不愿意gān活是要打的,”时雨拧眉道,“刚进来的人,一般打几顿就从了,可早夏来之后就是咬牙不gān,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
李遥安怔忡片刻,目光微微一黯,狭长的凤目眯了起来。
难怪,难怪他见了那些打手会那么怕的。
李遥安忽然后悔,那时应该再护着他些才好,让他一点也不怕了最好。
“买进来却没赚一分钱,妈妈觉得打死实在亏了,便叫人把他送到吴老爷这里来救,吴老爷是好人,没要银子,一点点把他治好了,也知道不能再让早夏回去,所以找了个借口,收他当了徒弟,”时雨抿了抿唇,道,“妈妈来这儿要人,吴老爷就说,多学样东西以后更值钱,一直拖到现在……”
说着说着,时雨话锋一转,捉住他的衣襟摇起来:“李公子,早夏拼了命守身,现今却被你给破了,要是你以后欺负他,不管你给了多少后事钱,我们都饶不了你!”
被他摇得头晕眼花,李遥安忍不住笑出来:“好好好,我发誓绝对不欺负他,也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不过……”
“时雨?”
忽然听到早夏的声音。
两人双双看去,早夏以为时雨来谢恩的,下意识道:“进来一起吃饭么?”
“不了!”时雨冲他一笑,朗声道,“早夏,我刚刚让李公子了发誓,说要一辈子对你好,他以后要是欺负你,你就写信告诉我!”
早夏一脸木然地看看他俩,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怒道:“好个头!”
不等这两人发话,少年怒气冲冲地冲回了院子。
“对了!早夏害羞的时候就会生气,你得去哄他才行,”时雨好像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做了个鬼脸就跑,“祝二位白头到老,明日一早定可安心离去——”
李遥安叫不住他,想笑又不敢笑,慢吞吞地转回院子里,看见早夏朝自己走过来,于是试探着道:“这也是个误会。”
早夏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着东西,擦肩而过,往漆黑的大门外走去。
“喂!你端着盘子……去哪儿?”
李遥安深吸了口气:
“——站住!把晚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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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给跑了?!怎么gān活的?”
黎明白昼,娼馆的热闹刚刚结束,花厅里一片宁静,女老板瞪起困倦的眼,狠狠敲了眼前男人的鼻梁:“不是说了晚上更要盯紧吗?养你们一个个是当猪养的吗?”
一边斥着,一边火冒三丈地往后院里赶,屋里屋外,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醉鬼,女人几乎气歪了鼻子:“这都怎么了?”
“不,不知是怎么了,”男人唯唯诺诺地道,“昨晚上没接客的姑娘小哥儿们……不知怎的都跑到后院来找乐子,弟兄们从没见识过,所以就——”
“所以就让那帮贱人给迷成这样?”女人回头甩了他一耳光,吼道,“那帮贱人呢?!”
——才不是贱人,是顶好的好人。
东城外的田埂一望无际,青黛色的远山顶着一抹朝阳,太阳正要升起。
一路向东,迎着清晨的微风,吸着泥土的朗润,看着太阳刚出来的模样,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车头挂着的鸟笼帐挑开一条小fèng,随着颠簸轻轻摇晃,李遥安拢起马鞭,任马儿慢吞吞地朝前走,早夏坐在一旁,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两旁的田埂,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的那缕晨光。
看着他又新鲜又忐忑的神色,比前几日又多了几分可爱,李遥安轻笑道:“坐得惯么?不习惯可以回车里去,不一定要坐在前面的。”
早夏摇摇头,一手扶住车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坐着被马儿挡住了视线,站起来能看得更远些。
从没想到还能离开那个地方,望见这样的景色,真像是做梦一般。少年心里想。
“小心,”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李遥安笑道,“没你想的那么稳当,掉下去可不好玩。”
“嗯,知道。”
低头找了个更稳的地方站好,手腕便任由对方握着。
脚下的车路不宽不窄,包围着绿意盎然的粟田,慢悠悠地后退,早夏想看看走过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转回头,身子忽然僵了,也跟着哑了声音:
“李公子,快看后面……”
身后,路的尽头,翠色海洋的làng尖上,看到很许多漂亮又鲜艳的颜色。
像是田埂间的蝴蝶,远远地跟在他们的马车后头。
想想从长安走到这里,怎么也已经有两里地开外了,李遥安惊得说不出话来,猛地一勒缰绳,马儿抱怨地嘶鸣一声,停下了。
那群娼馆的姑娘和少年们看见了,这才停下了步子,笑着挥起手来。
——要一路平安呐。
很悦耳的声音,掺在一起还是小小的,从远处传来。
李遥安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说不出滋味,他跳下马车,朝他们点点头,又怕他们看不清,于是也挥了挥手:“多谢了……都回去吧,再走远就不安全了。”
也怕他们听不见,他抬高了些声音又说了一遍,早夏也跟着挥了挥手。
那些人看见了,纷纷点头,却仍旧站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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