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之中,世界都因之摇晃,火种,乱石,刀兵,尘土飞扬,一切纷沓而下,似有一双巨手将眼前的蹂躏、撕扯、扭曲,而攀越山涧的燧宫众人就在这样的旋转之中被雷火球落下的火星点着,烧灼,一个个如浴火飞蛾一般坠下深渊,此生命燃烧之美,如流星群落。
不等世家兵将赞叹、放松、欢欣鼓舞。
下一瞬间,无数燧宫中人再一次自对面山崖边涌出,拖着铁索用飞身向前,前仆后继在崖壁上织出一道密密铁网,为后来者搭出横渡之路!有人过山,有人坠崖,过山者欢呼雀跃,坠崖者癫狂疯笑,自己的生命如同别人的生命一样轻贱,一切伦理秩序化为齑粉,于是地狱翻出人间,恶鬼云上狂欢!
光与暗的jiāo界之中,影子独成一国。
明如昼手提明灯,行走于规则的间壁。他一路向世家北线赶去,路过了断崖,身旁就是无数坠崖的燧宫从属;也路过了固安关,身旁就是世家兵将。但他既没有出手救燧宫从属,也没有出手杀世家兵将。
他此时只想着手中的两封信。
一封来自燧宫的传风殿,专司探听qíng报的“飞糙”将正道五大门派各派人马前往世家的消息传至。
另一封来自高澹,高澹在信中向明如昼借了几个燧宫高手,yù安排他们进入世家中都。
这只狗,快要油光水滑了。
果然……越养越有些趣味。
明如昼微微一笑,明灯摇晃,身形瞬灭,一瞬百里前,一瞬百里外。
五派齐齐加入世家战场的消息无异一针qiáng心剂,甫一注入世家六大执行者体内,便使这些人彻底振奋,无论接到再糟糕的消息,都不以为然。甚至极有默契地一同将抗击燧宫摆在了第二位,二把接待并安排五派兵马放在第一位。
防守森严不许进出的中都城门放松了警戒。
时而有五派先行使者在各家人员的陪同下分散着进入中都。
时而又有各家押送的一辆辆板车拖着北线的亡者自角门进入城内。
先行的使者随着各家人员往六家中歇息。
板车则一辆辆进入了许家的大门。
北线战场,燧宫用了一种随军大夫分析不出的毒,造成兵丁死伤惨重,不得已,尸体被运回世家,由医家家主许清平亲自分析。
夜深人静。
静室之内,高澹独守孤灯,在一盘棋上摆下五个棋子,而后轻轻推倒一个。
“啪!”
五去其一,余者四。
夜深人静。
刚刚陪智九恺见完剑宫与佛国使者的许清平回到自己族中。沾了唇的一点点酒没有混乱他的神智,反而让他些微亢奋,更感注意集中。
但他依旧一丝不苟的沐浴净身,又吞一枚解酒丸,方才往停放尸身的屋舍走去。
屋舍内并没有其余人。
尸体有很多,自运进族中就被分送到各处,留在族中的人每个都能分到两三句,各自研究。
许清平走到尸身前,弯腰掀起白布。
可映入眼帘的并非浮肿腐败的尸体,而是一抹快而冷的亮光。
亮光之中,他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倒立的身体。
天未破晓,世家大乱。
燧宫邪魔混入中都,除智九恺外,其余五家均被刺杀,其中,许清平死,高澹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 西线二傻:我给你说我超凶,真的!
第92章
智九恺从沉睡中被子侄叫起的时候, 还有许多如在梦中、不切实际的感觉。
直到他匆匆来到许氏族居之地, 听见一片哀恸的哭声, 再看见布置好了的大堂。
朔风阵阵,chuī得堂前白幡猎猎作响,儿臂粗的白烛上灯火如豆, 烛泪如周遭哭声,氤氲成雨,簌簌而下, 在桌上积聚成洼, 又溅到堂前棺木之上。
智九恺看见堂前棺木了。
他的目光自抚棺痛呼的人群掠过,直直注视躺在棺中的人。
数个时辰不见, 旧友已换了一身新的衣裳,手足平放, 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面容倒也平静, 就是那双眼睛,直楞楞睁着不肯闭上!
智九恺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两步。
旁边陪同的子侄连忙伸手搀扶智九恺, 却被用力挥开。
他扑到棺木之前, 颤抖的手触摸到冰冷的身躯,扯得衣衫凌乱,露出了许清平脖颈上的一圈暗红!
躺在棺中的许清平似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头颅微微一歪,露出脖颈之下ròu与骨。
刺眼的一幕叫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历历过往纷呈眼前。
多年相jiāo,志同道合,风雨并行,不需回头,也知身旁有永远有一坚定陪伴的好友!
就是这一觉之前,他们还同坐一桌,说着五大门派进入世家后种种要注意之事。
他说……他忧心忡忡说:“这一次剑宫与佛国似乎不想参与入太多世家与燧宫之事,均只派了三百人来。剩下落心斋、密宗、大庆三个,落心斋的静疑女冠孤标峻节,不需担心她乘火打劫,大庆的láng子野心也是昭然若揭,唯独密宗,此次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止派了两大部前来,还同聂经纶与游不乐的队伍进入中都……”
继而他的声音转低:“虽然眼下局势不利,不过撑过这段,我想就能风雨太平了。无人可以无视智氏拥有的力量,无人可以无视许氏拥有的民心……唉,只盼世家能早日将燧宫赶出,世家尽快和平下来……”
回想昨日,智九恺脸色涨红,体内真气一时紊乱,一口心血吐在了棺木上边!
悲痛狂怒,皆随着这一口血而出!
一口血吐出,智九恺神思顿时清明。他收了多余qíng绪,跪于棺旁,先替许清平擦去脸上血迹,再摆正他的头颅,又整好他的衣裳,最后以手掌合其双眼,道:“人生何其有幸,得一生死相托的知jiāo好友。放心去吧,害你之人,我必将其千刀万剐,以慰你在天之灵。”
智九恺拿开手,掌下人闭了眼。
身后,哀声阵阵,锣鼓喧天。
去了许氏一趟,事qíng却不算完。
智九恺的脚步刚一跨进府邸,就见族人匆匆上前,对他说聂经纶、游不乐及高澹来访,如今聂经纶、游不乐两人在正厅,而高澹在书房等待。
智九恺眸光一闪。
一人在书房,两人在正厅,三人显然并非一路。但传闻高澹重伤,如今不在家中休养却来他这里?
他沉吟数息,抬步先去正厅。
厅堂之中,聂经纶与游不乐分坐左右两侧,聂经纶神色沉沉,游不乐却笑容满面,智九恺一时也不知道这两人想要搞什么鬼,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例行问道:“两位族长联袂前来,可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游不乐手拿一把羽毛扇,自座位中站起,笑吟吟道:“昨夜发生的种种事qíng,智族长想必已经听闻,方才不在族中,是去了许族长之处吧?”
智九恺:“不错。”
游不乐悠悠道:“唉,昨日才同许族长见面,未想一别成永诀,真是可惜可叹。不过叹息之际,又想到昨夜我与聂族长同样遭了邪魔刺杀,若非我与聂族长运气好,如今也该由旁人来可惜可叹了,这样一想,倒不知是喜是悲,该哭该笑。”
智九恺厉声道:“许族长身死,我亦悲痛难忍,如今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游不乐一收羽毛扇,同样厉声:“那好,我就来直接问问:昨夜五家遭难,唯独智氏一族风平làng静,智族长有何话说!智氏一向为众世家之首,如今许族长被刺杀而死,高族长被刺杀重伤,智族长就无一丝反思之心,内疚之意吗!”
“游不乐,你——”智九恺脸色涨红,嘴角直抽,似怒极了说不出话来。
但其内心远不如他表现得那样愤怒。
他心中极为清明:
如今说什么如何旁证都没用,这两人……是趁机bī宫来了!
前厅qíng况无甚好说,一盏茶后,几人不欢而散。离开前厅之后,智九恺脸上的怒容迅速消褪,等到达书房门前时,他的全付jīng神已经集中在接下来和高澹的会面上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就见书房之中,高澹正躺在软塌之上,脸色惨白,胸腹间血腥隐隐,正半阖眼睑,直至听见开门声响,才张开眼睛,费力撑起身体——
智九恺连忙快步上前,一手握住高澹手掌,一手扶住高澹肩膀,疾声道:“高族长受了重伤,正该静养,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有什么事qíng遣人来说便好了!”
借着亲近之机,他隐蔽地探查了一回高澹的qíng况,发现高澹气血两虚,似还真的受了重伤。
这个结果既出乎意料,又有几分qíng理之中的味道,也不知这是真的,还是下了血本的苦ròu计。智九恺方才琢磨,就见高澹紧握自己的手,惨然一笑:“这件事qíng……我想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这里一趟,在第一时候……亲口传达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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