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劫_楚寒衣青【完结】(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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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可笑。

  镜留君今日着实失态啊!

  关键时刻,剑宫自己内部出了叛徒坏了大计,镜留君不怪自己粗疏大意,不怪掌门驭下不严,反来责问八竿子打不着的度惊弦为何没有发现这件事?

  莫不是今日剑宫损失太大,镜留君也端不住得道高人的架子了!

  她想到这里,双目四下一扫。

  群山染血,哀声不绝。

  她扬扬眉梢,默默思忖。

  剑宫今日损失着实太大了,也不怪镜留君有所失态,可惜此时失态,殊为不智!如今剑宫实力大损,他与度惊弦又生嫌隙,倒可不再顾忌剑宫声势,借这次机会,将度惊弦带往落心斋……

  接天殿中,无关人士已经离开。

  言枕词闭了闭眼。

  他握剑的手几番用力,几番放松,周身的剑气终于还是一点一点消失淡去。

  他沉声对度惊弦说:“原音流初来剑宫之时,剑宫正受神念所扰,剑宫外门弟子频频失踪,所有证据指向翟玉山。此事虽然确实不是翟玉山所做,但原音流恐怕当日就知道翟玉山为剑宫叛徒!他将叛徒隐藏,反推出叛徒的弟子薛天纵入魔门,以你之见——”

  他一字一顿:

  “这,是何道理?”

  度惊弦道:“自然是因为当日的原音流虽然还未知未来,已然自管中窥见属于未来的斑影。”

  言枕词说:“原音流早已窥见剑宫今日的大劫,他将翟玉山保下,却推出了薛天纵……”他闭闭眼,再问,“而你又指引薛天纵得到错误的答案,最终导致翟玉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剑宫。你如此处心积虑谋算剑宫,你——”

  他倏然住口,将一句将将脱出的话咬在舌尖。

  你——你是否从一开始就yù覆灭剑宫,甚至覆灭幽陆?

  言枕词已至忍耐边缘,度惊弦却忽然轻笑。

  “如今阿词这么生气,是在气我没有保护剑宫让剑宫远离战火吗?可是……原音流谋算幽陆,界渊攻伐幽陆,酆都、荒神教、北疆都成过去,大庆、世家、佛国,如今全部水深火热。遭灾劫的非只剑宫一个,剑宫也不是遭灾劫的第一个。阿词同两人都相处良久,早知诸事,何以今日骤然发火?阿词如此,可将之前覆灭遭灾的那些教派,置于何地啊。”

  对方说的每一个字,言枕词都听在耳朵里。

  浓浓的疲惫从他心间升起,他有点站立不稳。

  他先将手中太过沉重的宝剑放下,接着席地而坐,让身体能够稳稳挺直。

  他注视度惊弦:“言枕词所作所为,有后世评论,无论正道支柱、天下表率,还是首鼠两端、假仁假义,均由世人闲说漫谈,我只做我该做之事!”

  “阿弦,你总指责我不能对界渊真正下定决心,你不惜用这种方法来bī我下定决心……可是言枕词绝非天下圣人,你屡屡bī他手刃自己的爱人——”

  他的声音有些太高了。

  只是事到如今,许多事qíng已然一一明了。

  度惊弦所说是真,界渊所做也是真,界渊要覆灭幽陆是真,度惊弦要他将界渊杀死也是真。

  可度惊弦就是界渊。

  他若不能杀界渊,界渊便将幽陆覆灭!

  生死之间,两难齐全,二者只可择其一。

  选界渊,还是选幽陆?

  言枕词的心跟着牙齿一同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叫翻涌在胸中的无数徘徊,无数痛苦,无数憎恨和无数qíng感都暂时冷却。

  他最终说:

  “你竟不觉得对他太过残忍吗!”

  寂静在空旷的大殿中盘旋流窜。

  度惊弦的双目褪去狡黠,褪去玩闹,褪去装腔作势的冷淡,最终剩下的,是不可捉摸但切实存在的感qíng。

  这也许也正是界渊的存在连同界渊的感qíng。

  切实存在,不容错认,同时变化多端,捉摸不透。

  度惊弦道:“我方才所说,并非指责阿词假仁假义。正义与邪恶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不过觉得,阿词太过温柔,至于软弱了……”

  “阿词方才说得很对,世人种种言语,与你何gān?

  “我说种种,也不该乱你心神。

  “如今一切皆明了,我从心而为,也希望你从心而为。”

  他今日说了平生最多的话,真似将平生的话都说尽了。

  话已说尽,他抽身向前,与言枕词擦肩而过,只轻轻落下最后一句:

  “阿词,我对你始终怀抱很深期待……”

  度惊弦走出接天殿。

  他尚未往前多远,静疑女冠去而复还,出现在他眼前。

  静疑女冠轻轻叹息:“此番绞杀界渊计划因为翟玉山的背叛而功亏一篑,实在可惜,剑宫受此重创,更叫人叹惋。”她心知度惊弦是个直来直往的xing格,更不在智者面前班门弄斧,直接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我观剑宫短时间内难以自派中事物脱身,可界渊之事同样刻不容缓,不如度先生暂时与我去落心斋,再做思考与布置?”

  熟悉的冷淡讥诮又回到了度惊弦脸上。

  度惊弦只是度惊弦。

  拥有燧族血脉,yù杀界渊的一个智者!

  那一点点感qíng的泄露,许多真话的反复,只有在面对言枕词的时候才会出现。

  那是残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丝温柔。

  度惊弦gān脆利落:“好。”但他复又说,“今日晚间离开,我还有一事要处理。”

  静疑女冠欣然同意。

  度惊弦有事要处理,她也有事要处理。

  方才她召集门人一见,绝大多数门人都安然无恙,可是计则君并不在其中。她略略一想,便知计则君身在何处,如今,她要先往那处一看。

  夹杂着浓浓血腥气息的风撞击着山壁,如同làngcháo不住将礁石拍击。

  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还没能来得及处理,剑宫中人要将这些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分开,辨认出自己的同门,收殓安葬,再将魔教的尸体丢下山崖或统一焚烧……最后,再用水将沾染在树上岩上地上的血逐一洗净。

  但鲜血可以洗净,人死不能复生。

  静疑女冠来到计则君身旁。

  年轻的素衣女子不避脏污,跪坐在血地之中,手捧一把断剑,寂然如一尊雕像。

  静疑女冠出声道:“计则。”

  似有无声的哔剥响起。

  许久许久,雕像动了,计则君gān涩破碎的声音响起来:“掌门,我没有找到……薛师兄的遗体……我……”

  静疑女冠喟然一声:“他做了他必须去做且一心去做的事qíng,为此不惜轻掷xing命!xing命也可抛,何况残躯?计则,天纵是个好孩子,你也不要过于伤怀。”

  “我……”

  她抬起头。

  她眼里没有泪,甚至没有悲伤,因悲伤已全化作燃材,烧出熊熊大火!

  她断断续续地说话,每说一个字,眼中的火焰就越加庞大,正有一个恐怖的东西,孕育其中。

  “掌门,你问我……是不是想和薛师兄在一起。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想和薛师兄在一起,可这没有用处,薛师兄为剑宫身死道消,我无能为力,若我有足够的能力……”

  她自言自语,那恐怖的东西酝酿挣扎,最终羽化成型,成型之际,大火连天,烧出了她不灭的野心与yù望:

  “我将有足够的能力!”

  静疑女冠错愕失声。

  她看着计则君,仔细辨认对方眸中yù望,久久久久,哑然失笑。

  薛天纵……薛天纵真是个好孩子啊!

  今日虽日剑宫大灾降临之日,未尝不是我落心斋大运来临之时!

  夜幕降落,风卷走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温度。

  女修离去,断剑留下。

  被剑宫弟子小心捧起的断剑之上,新缠了一条黛紫色还留有女子暖香的剑穗。

  它安然贴俯着,随着断剑一起进入剑宫禁地与祭地。

  它将在这里陪着这把断剑,地老天荒不更改。

  夜色四合,度惊弦也做了自己在剑宫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此事极为简单。

  他在离去之前再入剑宫藏书楼,将一本书放在了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诸事皆了。

  是夜,度惊弦同落心斋众人一道离开。

  第128章

  一丛疏竹半掩柴扉, 三点细流环带小洼, 这一处水中汀岸不大不小, 刚够八九野鸟,四五茅屋,两亩薄田。

  自剑宫约战界渊一事已过去三日有余, 静疑女冠将度惊弦邀来落心斋也已三日有余。

  自度惊弦进入落心斋之后,静疑女冠便立刻将他安排在这看似风雅实则幽闭的汀岸上。再等他入了汀岸,除一日三餐有人送来之外, 便再无人出现他的眼前, 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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