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长啸尽时,有佳人循声现身,如一片雀羽落在石台上,素履及地,一道裹在孔雀裘里的身影无声落下,五指如笋,按上石栏。云雾之中雀羽金线闪闪烁烁,雀裘之下明明是一袭雪衣,却被日光之烈生生映出孔雀绿青石蓝,一刹一变,郁郁纷纷,瑞气千条。她腰间一条宝石链,链上所系之剑是可与“颀颀”匹敌的“分景”,正是小宗师中第一人,北汉国师第二弟子,瑶光郡主。
这两位小宗师不语,目光下视蓬莱岛主。乐逾身影又一拔高,因为从半山向上,再无一处可以踏足,他的渺沧海身法运到极处,犹如离弦之箭,迅疾直上,身影在潇潇直下的大雪之中只如一道虚影。
却在这时,山峰上半犹如活过来一般,山岩滚落,断续响声传出。一道一道的铁索探出,峰下江湖人物都惊骇四顾,石台上谈崖刀却连眉也不扬,道:“师尊的‘玉龙三百万’,你我都不曾领教。”
北汉舒国师天纵之才,武功是宗师中第一,医毒双绝,更擅机关。传闻天阙是他机关大成之作,要上天阙,必须破解“玉龙三百万,铜shòu十二”。天阙顶上置有铜鹤,活动自如,想必是“铜shòu十二”之一,但“玉龙三百万”究竟指什么,至今是江湖中一个不解之谜。
如今玉龙为蓬莱岛主现世,玉龙的骨架是玄铁所制,内里灌水,铁骨内冰块晶莹剔透,故有玉龙之称。共有十条,龙头龙身伸出,龙尾却卡在山峰内,犹如十条玉龙被人尾部打结,用山峰镇住。冰块为玉龙增重,每一条都重千百斤,凡人如何能承担玉龙的一撞一卷。
乐逾扶摇而上,头顶恰有一条玉龙压下。只听轰然一响,颀颀尚未出鞘,剑鞘与龙骨相撞,玄铁上火光四溅,被内力震dàng,龙骨内冰块碎裂,冰晶四飞。那一条玉龙第二节 龙骨扭曲,仍能勾连活动。
十条玉龙内部勾连,一条上,一条便下,一条长,一条就收短。只听闻峰中转轮一刻不停地响,却无暇思索那机关如何运转。
一条玉龙将乐逾打回原地,颀颀剑鞘坠落峰底,他反手将颀颀cha入山壁稳住身形,另有一条玉龙如被神仙点过睛,玄铁刻出的双目也能视物似的寻他而来。
十条玉龙穿云穿雪,在谈崖刀与瑶光姬足下云海中翻腾。雪片时时闪烁,山峰半山如同一道天门,要入天门先要与天上玉龙相争。峰下观战的诸人都觉触目惊心,见漫天银龙翻滚撕咬,几乎要信北汉国师真是陆地神仙,世间真有龙被神仙镇服,拱卫天阙。
旁人下视或仰望,乐逾身在其间,不出一炷香便探清,玉龙不足以伤小宗师xing命,只是震慑拦路的一关。要破这一关,见到宗师之前就得折损真气。
即使是两个小宗师比武,谁先折损真气谁就身在劣势,更何况是以小宗师挑战宗师。以玉龙做第一关,就是要人知难而退。
但他怎么会退?这一战万众瞩目,他若后退半步,则蓬莱岛与chūn雨阁一同下了十年的搜神之局全废。乐逾抬眼看去,十条玉龙在云中集结,一侧五条,结成左右两股巨龙,并头向他扑来。
他不闪不避,纵身迎上,颀颀脱鞘,刺入巨龙口中,一道剑气贯穿龙首。只听断裂巨响,龙首的玄铁骨架折毁。那巨龙犹如活物垂死挣扎,又散成五条小龙,其中一条伤毁过度,重重摔下峰底,激起十余尺雪làng。
乐逾乘玉龙残骸跃上,他与瑶光姬之间上下只隔几丈,眼前云雾散去,唯有瑶光姬天姿掩霭,容颜绝世。乐逾大笑道:“瑶仙姬,数载不见。”又道:“谈首座。”
瑶光姬神色淡淡,道:“乐岛主今日将与师尊一战。”乐逾道:“是。”她蹙眉道:“若命丧于此?”乐逾道:“那就命丧于此。”
她与乐逾对答,生死胜负尽在三言两语中。瑶光姬略一颔首,启唇道:“你若身死此地,有什么事需我去做?”
乐逾仰天笑道:“仙姬胸怀气魄,乐某生平未见。”她与乐逾仅有两面之缘,十年之约,又有北汉与中原的家国之别,是敌非友,却愿一力为他承担身后事。乐逾道:“若命丧于此,只有一事相求:来日十年之约到期,乐某注定失约,还望仙姬恕罪。”
这二人是小宗师中佼佼者,若乐逾身死,失去这个对手,世间再无人能与她同攀高峰,争一份宗师机缘,对她而言不是大喜事大幸事,反是一大憾事。
瑶光姬与他对视,道:“好。”乐逾不再盘桓,纵身而起,她亦转身而去。谈崖刀道:“你不看结果?”瑶光姬果决道:“不必。”今日师尊与蓬莱岛主之战,不管谁生谁死,谁胜谁负,都动摇不了她的心神。却见她身后,九条玉龙三三成群,结成三条大龙,乐逾乘一条大龙向上飞去,耳畔只听风声呼啸,机关滑动声挟千钧之势撞来,另一条大龙背后杀出向他撞去。
瑶光姬眉眼不动,每一步踏在雪片上,就如凌空而行,足下无物,步步登天梯。分景剑仍在她腰间,孔雀裘下广袖中却骤然she出一道微凝的虚光,那虚光划过纷乱雪片,打入要攻击乐逾的大龙腰间,只听金石之声遏住云雪,那大龙犹如被无形巨手抓出,还未撞上乐逾,就轰然撞上山峰,从腰碎成几段。谈崖刀猛然一震,他竟不知瑶光的修为到了这个地步!乐逾却如背后生了眼睛,站在龙首上逆风而上,也不回头,悠然扬声道:“多谢仙姬!”
在那一道真气she出时,她眉心细若丝线微光一现,赫然是另一缕未成形的宗师之气。她与乐逾一样,已入伪宗师境界,甚至在乐逾之前抵达这境界。明知乐逾修为不及师尊,却愿他即使身死,也能在死前尽qíng一战,不为机关虚耗真气。就以一点剑气,助他上天阙。
第88章
天阙雪更深,大龙下颌撞上天阙,推起几尺厚雪。龙身不再动弹,片刻就散成丈高的玄铁骨架。
眼前是雪地,身后是深渊,雪地向前十尺,有一条路径,在这漫天大雪中,路径上只有稀疏的雪籽,露出铺设路径的光滑石板的乌黑。
那路径通往一座楼阁,路径两侧成对设立三对铜鹤铜鹿,铜鹤仰颈衔灵芝,铜鹿温驯地以角抵地。铜shòu外是桐树,枝gān上叶片无数,都以机关相连,风大时叶片枝条都会被chuī动。在这雪天之中,桐树枝gān结冰,轻薄叶片也被薄冰包裹,晶莹剔透。
乐逾将罴尸扔出,致意道:“聊备菲仪,不成敬意。”却见那楼阁之上铜鹤高唳飞来,将huáng罴抓起,乐逾飞身而出,追上小径,每隔几丈才在薄薄一层雪上留一点足印。
那铜鹤飞向楼阁门口,双翼展开,铜翼超过十丈,飞不进露台,却在刹那间化为一条铜蛇,鹤爪变为蛇口,咬着那罴尸,直立上身拖曳蛇尾,滑进露台。
乐逾双眉锁住,却见铜蛇蛇尾拍打地面,待到全身进入露台,将那罴尸放在露台上,盘成嘶嘶作响的一团,立即变成一只鹿撑着铜蹄站起,两只鹿角三叉像早chūn新枝,四蹄轻快地朝主人奔去。“十二铜shòu”不是十二只铜shòu,而是一只铜shòu有十二种变化。这机关之术,确实匪夷所思。
乐逾早想与这北汉国师一见,他自离岛以来就与北汉国师的弟子有缘,见过了这位国师的四名弟子。说来出奇,看收徒即可知宗师是怎样的人,血衣龙王无弟子,是灭绝亲族;思憾的弟子一心向佛,要以佛法渡尽众生,思憾果然也心怀慈悲;沈淮海门下非容貌出众且聪慧者不收,可见沈居士好风雅;北汉国师门下,却既有心智坚定的武者如瑶光姬、谈崖刀,又有通透却多qíng的神医如殷无效,还有yīn狠卑鄙的小人如莫冶潜,更让人好奇这位国师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紧追铜鹿,绕入一间静室,满地厚毯,左右各有九杈的青铜树,每一杈上有三盏小油灯,室内一架巨大的纱屏,屏上细细绘制机关图纸,从玉龙到铜shòu,墨线细如发丝,乐逾纵是目力极佳,也不能一眼看清,须以水晶磨镜放大细看。
乐逾略翻过几本蓬莱岛机关术藏书,不感兴味,此刻都被那纱屏上的图谱吸引,那些机关图谱jīng妙绝伦,往他眼中脑中钻。他心念坚定,手按颀颀后退一步,只听一声轻叹,纱屏另一端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举烛仰首的男人。
那纱颜色淡huáng,熏有天长日久的檀香味,却名为栀子纱。纱质轻薄,隔纱却透不出颜色,只看得到身影。纱对面的宗师与他身材相仿,高大修长,散发不束,成名四十年,如今已有六十余岁,却毫无佝偻衰老之态,宽袍缓带,侧面影照纱上,已能看出额到鼻梁的影子毫无瑕疵,鼻直而高,是个容貌卓绝的男人。
那烛台忽被chuī灭,室内却反而骤然一亮,原来是纱屏是左右两面纱拼成,纱自中间被拂开,伸出一只手。
萧尚醴的手堪称玉琢,是难有的羊脂白,却还是凡人能有的。这只手比他qiáng健,又比他更白上几分,在这不见天日的室内尚且白如云石,在室外日光之下,只怕真如一截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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