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颀剑光bī去,舒效尹袖手以待——乐逾“象”已成,灵光一闪,他要立即收剑领悟,才能一口气突破宗师境界。谁会为这一剑放弃那十年二十年不定有一次的灵光一闪,那一生或许仅有一次的宗师机缘?
乐逾应当停,却没有停,颀颀与纤纤剑锋相撞,剑知主人心意,都有决然之意,因这决然,更是雪光耀眼。舒效尹是宗师,乐逾这一剑离宗师只差分毫,宗师决战,必死其一,宗师的兵刃也必折其一。上一次两位宗师对战,就以乐羡鱼身死,太阿折断为结局。如今两剑jiāo碰,jiāo相辉映,双剑jiāo击生出断金碎石之声,颀颀剑锋抵上纤纤剑身,舒效尹乍觉有异,为时已晚,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随一声几不可闻的脆裂声响,纤纤——竟在电石光火之间,从颀颀剑锋所刺的一点碎裂,断为数截,剑锋冷光犹在,剑却已彻底损毁!
纤纤因颀颀而断,颀颀是弑母之剑——纵是当世宝剑,也要为乐逾这不得不出、势必要出的一剑让道。
舒效尹不及反应,颀颀已直指他的面门。舒效尹自成宗师以来再未有过如此折损颜面之事,他生出愠怒,高天无云一般的蓝目中暗cháo涌动,雷霆起伏。乐逾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宗师之怒,足以使天地翻覆,颀颀才碰到他,便立即被震飞,连同乐逾一起,力竭倒地,倒在尘埃污泥之中。
乐逾却握住颀颀反cha于地,勉力支撑身体,他任灵光逝去不去抓住时机,眉心那缕未成形的宗师之气已经消散,却在尘埃污泥之中纵qíng大笑。舒效尹道:“你笑什么。”乐逾道:“世人说宗师不会被凡人所伤,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这样说。”
舒效尹道:“你以为你能伤……”这一言戛然而止,他的右侧下颌边,竟有一道细若蛛丝的划伤。那痕迹实在太细,以至于不痛不痒,若不是逐渐流出一点血,显出蛛丝似的血痕,纵连舒效尹自己也不能查知自己受了伤。
他受了伤?他竟受了伤!他竟被人所伤!尽管一个伪宗师竭尽全力,身受重伤,才能伤他分毫,但他竟然被人所伤!
他一世与天争,自比神仙,竟被凡尘蝼蚁所伤。舒效尹外表仍平静从容,以手指轻拭伤处,道:“你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乐逾踉跄倚剑起身,道:“‘文殊’。”
宗师之气一旦消散,掉落伪宗师境界,他就再也不可能挥出那含有宗师之“象”的一剑。但“文殊”现世,只需一次就足够了。何谓“文殊”,他在华严世界的金莲法象中悟出这一剑,只因他在象中见文殊仗剑bī如来。
《大宝积经》记载,文殊菩萨为使五百位菩萨醒悟,手持利剑向大日如来刺去。他以小宗师之身挑战宗师之中第一人,正如同菩萨仗剑bī佛祖。这一战之所以不得不战,便是要让世人看清,宗师并非不可违逆,宗师并非不会被凡人所伤。纵是蝼蚁,也可以反抗神明。
舒效尹沉吟片刻,蓦然一笑,道:“你以为真的会有用?我观世人如蝼蚁,他们根本不会明白你的用意。你或早或晚,总有一日会成为宗师,不会有人记得你挑战宗师时还不是宗师,他们只会记得一个宗师伤了另一个宗师,就像所有揭竿而起反一个皇帝的人最终都会变成另一个皇帝,与凡人有什么gān系?”
乐逾与他相对,形容láng狈,散发间黑白夹杂,此时一扬唇,道:“那我便今生今世,永不做宗师。”
第90章
“今生今世,永不做宗师”如洪钟撞响,每个字都震dàng在舒效尹耳中。他要为世人敢反宗师断绝自己的宗师机缘,世上只有人不要命的去求宗师之道,又哪有谁倾尽一生拒绝成为宗师?
但乐逾一字千金,言出如山。他说要绝自己宗师之路,就势必下定决心永远不成宗师。舒效尹霍然醒觉,他输了,天机胜过了他。天要让师怒衣成大宗师,他就令师怒衣坠入血池地狱。他以为天又选中乐逾为大宗师,因此使乐逾自种qíng蛊,陷入qíng劫,又收瑶光为徒。瑶光是他选中的棋子,乐逾是天命的棋子。
舒效尹搅乱乐逾的命数,只因为乐逾是天命选中的大宗师。他从不在意谁是大宗师,也不畏惧大宗师的出现会令他也天人五衰。他要胜的是天命!
但此时他猛然惊醒,乐逾不是天命选中大宗师,他连宗师都要舍弃,更何况大宗师!乐逾只是天命用来引开他的饵,他被乐逾引开,天命选中的真正的大宗师才能不被他gān扰,不重蹈师怒衣的覆辙!
天命真正选中的人——是瑶光——却让舒效尹以为她是舒效尹选中的棋子。可笑他竟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棋高一着,反而落入天命的圈套!
舒效尹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世上最可笑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苍huáng二气随他衣袖挥推而破,一泄如注,这衣衫飘扬,形貌如神的宗师之中第一人道:“我不信天,你不做宗师,我偏要你做宗师!”
乐逾按剑跃起,颀颀在舒效尹的宗师之气下不堪一击,啷当坠地。乐逾周身被那二气环绕,身形似鹰隼疾冲直上,却不是他自发,而是不能挣脱,身不由己。
舒效尹的右掌按上他头顶天灵,滔滔不绝的内力注入他体内,不是传功,宗师的内力无法转移,要转移只有用沈淮海所创的“仙人抚顶”一般的方式,舒效尹是在用宗师之气沿他全身气脉运转,为他重塑一缕宗师之气!
他登上过伪宗师境界,并在伪宗师境界中生成了自己的“象”,虽然错失了那一闪而过的灵感,没有把握机遇一举突破宗师境界,但刚刚失去宗师之气,若在此时有宗师用已成型的气为他将才被散去的宗师之气再度收拢,乐逾同样有望成为宗师。
舒效尹毫不珍惜真气,他的真气已经不仅仅如瀑布灌顶,天河瀑布不足以形容他宗师之气的充沛,便如将天下四海汇成一体,凿穿海底任四海之水一泻千里。
乐逾周身气脉都被撑开,以他为容器承载不了如此多真气在他体内疾奔运转,他四肢百骸隐隐疼痛,竟吐出一口血,那早已散开的一缕宗师之气也被qiáng他十倍百倍的苍huáng二气qiáng行收拢,又要凝聚成形。
再放任不管下去,他会被舒效尹qiáng带上宗师境界——但若要阻止,他能如何阻止?他四肢极重,舒效尹的宗师之气如千万斤铁索将他束缚住,浑身不能动,乱发纷飞,耳鼻之中都被这qiáng压迫得流出血来,但他心中念头快似电转,神智清明,弹指间下定决心。
舒效尹二十年来第一次运用全身功力,不仅要硬推乐逾成为宗师,若是可以,他会不择手段使这个人成为大宗师!他要胜过天,到此时这位国师眼中已有些许疯狂之色。但他突然之间只觉自己的气脉滞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乐逾,却看见那个乱发发尾沾着血,面上更是染有血污的人抬眉一笑。这一笑说不出的俊朗,他眼前却是另一个女子,肩头染血,肩骨卡住剑锋,露出半柄剑,也是一声轻笑,颤抖的手稳稳折断当世第一人手中的当世第一名剑“太阿”。
这两个人的面容无半分相似,却在刹那间重合。乐羡鱼当年以血ròu骨骼卡住“太阿”剑,乐逾是如何做?
乐逾决然闭上双目。
无穷无尽的真气逆冲,沿注入乐逾体内的路径反弹,乐逾竟在他真气灌顶之时自断周身气脉,气脉一断,舒效尹输出的真气原路冲回他体内,舒效尹就如被自己全力一击!周身气脉贯通才能成为小宗师,乐逾自断全身气脉,就是自毁修为,自废武功,把自己打落到小宗师以下!
他豁出一条命,也只能伤舒效尹一丝一毫。北汉国师确实是宗师之中第一人,世间无敌,能与他为敌的只有他自己。
宗师对敌,最险的不是敌qiáng我弱,纵是敌qiáng我弱,若真不想死,总有办法逃脱保命。怕最怕修为在伯仲之间,相差毫厘,那就是不战到一方重伤一方身死就无法分出高下胜负。
舒效尹受自己重击,避无可避,苍huáng二气自撞,他亲手创出的天地之“象”里天摇地动,二气狂飙消散,日月坠落,天地不复存在。乐逾与他还在露台之上,漫天飞雪碰到他四溢的宗师之气,雪本是朝下坠,竟变成反向天上激扬,在空中激起重重雪làng。
天阙的露台屋檐也被那真气绞碎,自乐逾与他立身处的地面与屋顶一直碎到依山而建的几根巨梁,巨梁摇晃,越摇越快,亭台楼阁发出不堪承受的声响,几案倒地,棋盘摔碎,棋子洒落,青铜灯架纷纷斜倒,灯油泼出,帷幔厚毯沾火就燃烧。
乐逾最后看他一眼,只见舒效尹手按胸膛,唇边染血,卷发覆盖面颊,在这摇摇yù坠的天阙之上低低自语,却听不清他所说的是什么,只见他衣摆溅油着火,却起身跌跌撞撞向天阙深处走去,转身前抬头看向乐逾,深深望入乐逾双眼,浅蓝色的双眸中映出熊熊火光,癫狂神色叫人不寒而栗。
52书库推荐浏览: 司马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