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大怒,发起狂来,说了许多,道:“国师怎么会收你!哪怕你是右亲王的女儿,国师连左亲王的嫡子都不收,又怎么会收一个丧母的郡主,一个九岁的huáng毛丫头为徒!如若你能是国师的弟子,我就是王子了!”
她却仍是平静道:“若是我能拜国师为师,我就设法请国师说动汗王,认你归宗室。”这是她那日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三日后,他听说,右亲王的郡主登上天阙,求国师收她为徒,传授剑术。国师说她四柱生辰颇有意思,若她能挥剑十万次,便收下这个女弟子。她就真的不眠不休,挥剑十万次,成为国师的亲传弟子。
他再也没有在骑场见过她,以为她已经将他忘怀,过回浑浑噩噩任人践踏的日子。谁料半年后,天阙铜鹤展翅,国师驾临神人殿,国主沐浴更衣,与之密谈,密谈后,竟遣使者宣召,认下他为三王子,赐他国姓“瑶”,改姓名为瑶昆。
他知道是谁说动国师,即使他不相信,她也没有辜负临别时说出口的承诺。自那一天起,他就立誓,她使他能够得回王子的身份,有朝一日,他会把曾欺rǔ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他会成为汗王,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北汉的王后。
瑶昆独自回忆往事,想起记忆中的瑶至和,想起无数次忍得咬牙切齿,被那恨与rǔ煎熬,辗转难眠,夜半追逐chuáng前月光走出卧室,遥望都城外天阙的方向,心中一时酸楚,又一时有种踏实的柔qíng。
他负手笑道:“不说这些了。至和,不要怪我qiáng留你在宫中,不让你回王府,就是你的父亲,也不想你回王府。右亲王虽尊重国师,却也一直不满磨剑堂把持朝纲。比起有个女儿成为下一个国师,他显然更愿意女儿做王后。”
说及此,又字字发自心底,道:“你不要……怨我,我不想qiáng迫你做我的王后,但我也怕。我唯一的比这世间其他男人好的,不是我是北汉汗王,能与你般配的男人地位都不应亚于我。我比世间其他男人好,好在我敢把这一颗心剖出来给你看,这一颗心是对你的真心,天长日久以心对你,你要爱上一个男人,只能是我。但我不敢不bī你,不敢不让你父亲bī你,不敢让你留在天阙闭关,我怕你一旦成为宗师,太上忘qíng,我今生就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他语气笑中带着寒意,到“连一线希望都没有”时已经森冷起来。
石室之内,瑶光姬两指轻抚佩剑分景,神色淡然,却在听见她的父亲右亲王更希望有一个王后女儿时双目决然一闭。她从始至终不说一字,面对石壁,看不见衣裳面容,只留一个披在五色孔雀裘里的背影。
只听瑶昆在石室外道:“至和,我不多打扰你,左右亲王还在等我,老大死后还有些事要料理。但我等你。”
此时的江湖也是动dàng不已,自四年前楚帝的垂拱司雷霆一般夷平霹雳堂,南楚江湖名虽存,实却亡,江湖人士不是勉qiáng支撑,就是投身军中,或依附达官贵人。如今西越归楚,西越宗师已死,首徒闻人照花半年之后,也憔悴支离,早早逝去。剑花小筑一脉无人支撑,门派已经不存了。只是西越毕竟不是自家南楚,楚帝以镇抚为主,不曾对江湖下狠手。
但当今天下宗师尽丧,北汉武林自是首推瑶光姬,中原武林之中隐隐涌起一股làngcháo,更要推蓬莱岛主与瑶光姬相争,无论排什么兵器榜剑榜,竟都不约而同,不是不许瑶光姬这北汉女子上榜,就是非要让“颀颀”凌驾于瑶光姬的佩剑“分景”之上。
乐逾听闻却道:“岂有此理。”林宣见他眉峰低压,这位岛主是真动怒了,随即却见乐逾由怒转笑,挽起衣袖提笔,语带哂笑道:“这一期《蓬莱月闻》剑榜排行由我来拟。”
中原以《武林志》为首的四版排行推蓬莱岛主为剑中第一,《蓬莱月闻》的第一却是“分景”剑主瑶光姬。不仅如此,这一版排名由蓬莱岛主亲拟,他竟将第二到十名空出,剑首瑶光姬后直接是十一名,以示这第一名与世间其他剑客有天差地别,旁人腾云驾雾也难追。
垂拱令的府邸内,顾三公子看见新一期《蓬莱月闻》,笑得前仰后合,手腕一松,手上的锡包水jīng凸镜也滑落了。藤衣蹙眉不解,将一盏鲜秋莼羹放在几案上,道:“有这么有趣?”
顾缇缃年仅三岁,头发生得极好,色如鸦羽,不留覆额的碎发,只披在两肩。因两年前与父母同去禅寺祭拜外祖母,禅师说这孩子心冷,尘缘太浅,要随身带些灵物压一压才好,便赠她一串红珊瑚项链。如今颈上戴殷红的珊瑚长链,眉间也点一点朱砂,愈发显得童稚之中见出秀美。此时见父亲笑得失态,也抬头不解地望着他,神色与母亲颇为相似。
顾三眯眼看着妻女,满足笑道:“有人想推他与瑶光姬相争,文人相轻,武人也相轻。却不知文人能相轻,也能相重,剑客也是如此。世间唯一能知‘分景’剑之主的人是‘颀颀’剑的主人,最重‘分景’剑之主的人也是’颀颀’剑的主人。”最了解乐逾之人或许是那位陛下,最了解蓬莱岛主之人或许是他chūn雨阁主人或蓬莱岛上万卷书库中那位辜先生,但最了解剑客乐逾的人唯有同样身为剑客的瑶光姬。因为相知,所以相重,因为相重,所以绝不容人侮rǔ对方。顾三只想看热闹,惋惜道:“可惜没人敢出言侮rǔ他或是瑶光姬,否则不知道江湖中会有多少人瞪掉眼珠。谁敢侮rǔ瑶光姬剑术,最先提着剑去教训那人的绝不是瑶光姬,而是他乐大岛主。反之也是如此。”
第107章
深秋时节,神人殿外走来一个腰悬长刀的男人,那男人身量高大,玄衣金带,负手慢行,其人竟比这萧瑟深秋更萧瑟。
把守神人殿的武士不敢对视一眼,不敢拦他,横臂当胸,躬身放行。此人正是故去的北汉国师首徒“失意刀”谈崖刀,国师死后,他成为磨剑堂之主,磨剑堂虽然已失去国师在时的威慑之力,但他刀法之jīng,不说在北汉可称第一,便是放眼天下,也绝出不了前三。北汉人重武勇,磨剑堂虽已成新汗王眼中钉,谈崖刀仍深得武士敬重。
他神色平淡,虽度日越发艰难,却一如既往,踱出殿堂,珠珠子儿见了也不阻拦,施礼退下,他走入石室,瑶光姬道:“师兄。”
她容颜瑰艳,又披五色孔雀裘,却未入他眼中,他凝神观看瑶光姬眉心一缕宗师之气,道:“此次闭关又未成功?”瑶光姬只道:“仍差一线。”
她在小宗师巅峰已停留近两年,却总不能突破。谈崖刀点头道:“我记得已是第五次了吧。”瑶光姬略一想,道:“第九次。”话语间既不气馁,又不qíng急。谈崖刀道:“若是第十次仍不能成功?”瑶光姬神qíng不动,道:“那便等第十一次。”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百次不行就千次,谈崖刀道:“若是一千次也不行?”瑶光姬看向分景,竟短暂一笑,果断道:“就一万次。”
昔年西越称臣北汉,西越江湖与北汉江湖常混为一体。瑶光姬与琴狂裴师古并称“剑胆琴心”,如今瑶光姬与裴师古都一心求宗师之道,频频闭关,她距离宗师只差一线,都难再有寸进,裴师古离宗师差得更远,qiáng行闭关,更无多大益处。
当年小宗师之会,辞梦剑闻人照花黯然辞世;胭脂龙女与那位岑参军双双殉qíng而死,不见尸首,胭脂红玉鞭与虞候剑也失落无存。七年弹指一挥间,谈崖刀暗道,虽蓬莱岛主那日重伤而去,但如今最有望宗师的人还是他与瑶光。这两人之后,紧追不舍的就是那位琴狂裴师古。出奇的是,再不闻蓬莱岛主闭关,反倒悠游度日,好似真绝了宗师之念。
谈崖刀思及蓬莱岛主,道:“他倒是为你出了口气。”《蓬莱月闻》将瑶光列为第一还不止,又给那四榜的主笔各送去一块牌匾,分别是:三尺长剑、何分南北、方寸短见、什么东西。直接骂人拘于南人北人这样的方寸短见,目无寸光,不能公正评判,简直不是东西,送那牌匾竟还找人大张旗鼓,一路chuīchuī打打,险些没把那几位主笔气得吐血。
蓬莱岛主太多年没刻薄过,浑教人忘了他能和chūn雨阁主人一见如故,必也像chūn雨阁主人一样有刁钻刻薄之处。更何况他当年初入江湖,桀骜张狂,轻装骏马,也是能气死前辈的角色。
放开在蓬莱岛主之事的思绪,谈崖刀道:“只怕你等得,别人容不得你等。”瑶光不语,这别人已是太多人。瑶昆三五日一来,前些日子,她的父亲右亲王也亲自驾临。她生母早逝,在兄弟姐妹中最受父亲疼爱,哪怕她一意孤行要拜国师为师,父王最忠于汗王,不喜国师凌驾于汗王之上,右亲王也只能一声长叹,任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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