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逾带儿子入鲸鲵堂,堂中只有父子二人,他自墙上取出一只木匣,扔给乐濡,这小公子一激灵抓住。抓耳挠腮想知道匣中是什么,却不敢打开亲爹的封条。只在耳边摇着那木匣,听得里面轻轻的撞击声,似是装满了小粒的东西。就被他爹拎起来,放到鲸鲵堂外,道:“送去南楚,把这匣子放到楚帝枕边。”就让他出去了。
乐濡踌躇一会儿,也苦恼怎么才能把这匣子放到楚帝枕边,心道他爹是南楚钦犯,指不定匣内放了一整匣晒gān的死虫子要吓楚帝一跳!这么一想就头皮发麻,捏着匣子回含桃馆要rǔ娘和侍女姐姐们收拾包袱,横竖能出岛玩就欢喜——心里又有一点开花似的痒,要是,要是能遇见那个喜欢穿男装的襄公子就更好啦。
这位小公子被拘在有爹的岛上,想偷闲躲懒都战战兢兢的,此番能出岛,就好像小鸟飞上云霄,一刻也等不得,连夜陪着rǔ娘与侍女收拾包袱,次日就jīng神奕奕地上船走人。以往在岛上是扭扭捏捏、蔫了吧唧的好看,如今背着包袱跳上船,rǔ娘和侍女都觉得,这小公子就像逃出他亲爹的爪子似的,满是鲜活生动的好看。
辜薪池与乐逾接耳,略皱眉道:“小蛾不解世事,他如何能有办法进入楚宫?”更别说有垂拱司高手环护的楚帝寝殿。乐逾揽他肩道:“他知道他和顾三家的女儿有婚约。”要是连未来岳父都不会找来帮忙,这儿子就真是个傻的了。
然而这儿子真是傻的。林宣每一二日将岛外小公子的动向jiāo给辜薪池看,辜薪池看得头痛,这小公子才上岸半天,便被人忽悠得目瞪口呆,喜滋滋地将价值千金的名马换了匹骡子,倒贴出去钱财若gān,还自觉自己真是太jīng明啦。他骑着那骡子上路,三五日的路程整整走上七天,因那骡子是只病骡,小公子最后竟然为给骡子请大夫花完钱,开始典当物件。
好容易走到梁城,牵着骡子走了三圈,却不入chūn雨阁,在chūn雨阁外张望两眼,险些引出暗卫,就牵着骡子大摇大摆走了。将chūn雨阁当成名胜一般!
林宣在辜薪池面前,倒是不再忍笑,笑得手抖,还摆出一脸肃然,道:“先生,小公子的动向可要jiāo给岛主?”乐逾平日看的密报都是他们选过的,辜薪池叹道:“免了。”心道:知子莫若父,他只怕早就知道小蛾会是这样,才懒得看。
林宣含笑道:“眼下该如何?让小公子这么一路散财童子下去,也不是办法。”南楚海商会的人大多数撤走,如今留在南楚的蓬莱岛管事的副手正是当年陪乐逾出岛的童子chūn宝。乐濡十岁,他也至弱冠之年,跟随年资深厚的管事在外历练。有这些人暗助,入楚一行,哪怕小公子再不靠谱,也不会出乱子。
但不完成岛主的要求,按例是不能回蓬莱的。辜薪池道:“代我磨墨,我要写一封信,jiāo给chūn雨阁主人。”
乐濡并不知他背后有多少人暗中相助,只是一路遇难呈祥,化险为夷。晃晃悠悠十余日,安然无恙到了都城锦京。他的文书在蓬莱便备好,只是一个小少年独行,总招人侧目,为免盘查,凭借三脚猫功夫混进城去。
进城之后,方才发起愁来,牵着骡子绕宫城走了一段,避开侍卫,却也不知如何潜进去。日到中午,又愁又饿,怀中木匣都捂热了,肚子空空地叫起来,一翻囊中,只剩下几个铜钱,唯有哭丧着脸一步一回头地到小摊上吃汤饼。
他是哭丧着脸,可旁人只觉这男孩打扮的女童年纪虽小,却不似旁的孩子看不出眉眼,而是眉眼分明,生得姣丽,偏是那形状清楚的眉不展开,小小的人脸上笼着一层轻愁。
他坐下吃一碗汤饼,汤饼便是汤煮面片,面以绢布筛过,冷水调好,捏成薄长条,放入热汤中煮,是北地南传的吃食。热腾腾的汤饼端上来,乐濡也不知道该如何吃,就提箸夹住面片一端,绕箸卷成一卷,待凉了再送到嘴边,微微低头小口地吃。
他才吃了几口,就发觉周围人都在看他。唬得愣了一愣,不敢再吃,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你们……你们为什么都看我呀?”却不知旁的食客吃起汤饼喝起汤来,难免稀里哗啦呼噜呼噜的,他生得秀气,吃起汤饼来竟也异常秀气,玉雪般的一个孩童,像是苏酪冻上以后捏出来的,不止食客看,就是路人也qíng不自禁地伸脖子多看两眼。
他却看向路人,便见远处宫城中走出一行侍卫,跟在一个大姐姐身后。那姐姐容貌清丽,气质沉静,有几分面熟。那女子是明鉴使苏辞,乐濡自不记得三岁时曾与她在蓬莱岛上一见,还在雪地里送过这好姐姐手帕包的一块热糖糕。此时jīng神一振,想着这漂亮姐姐从楚宫出来,定能再进去,要跟好她!
乐濡慌忙掏空锦囊,抓出一粒留在囊底的珍珠弹丸,他出门一回,也知道这样大的珍珠可以抵钱了,祈求道:“劳店家照顾我的骡子,我明天一定来牵它!”便当街施展轻功,诸人只觉眼前一花,这孩童就不见了,只剩他骑来的瘦骡子还被系在树上。
这小公子缀行在后,跟着苏辞到她的府邸。比起京中众多达官贵人,她的居处算得小而规整。苏辞已从故主顾三公子处得到吩咐,就连那位萧陛下,都已知此事,令她不要惊动,仔细配合。此子是那位陛下亲生骨ròu,她自不敢轻忽。明知那孩子跟在后面,却要装作不曾察知,为他来方便之门,让他今夜能顺利潜入楚宫。
她目力耳力极佳,待那孩子溜进室内,躲在木雕屏风后,过上一时已听见他肚子咕咕地叫。乐濡想起那碗只吃了几口的汤饼,心里难过得想吸鼻子。就听苏辞推门道:“我有些饿了,厨下可有糕点?”
不多时,仆人送上一盒糕点。乐濡咽着口水,便听步声响起,那姐姐竟出门去了。他悄悄凑近糕点,越近越想吃,却觉得偷吃别人东西不好,若是让姐姐以为闹鬼,吓到她如何是好呢?
可他饿得厉害,夕阳已落,他肚子里实在空得难受。便悄悄开启盒盖,只抓了一块糕饼,又取下一个小玉坠子放在盒中,权当是换一块糕饼。可一块糕饼下肚,越吃越饿,那杏仁糕好吃得吓人。他心怀歉疚又拿了一块,暗自发誓道:这糕饼我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赔给姐姐的。
正在此时,听步声近来,乐濡先躲好,却听苏辞道:“备车,我要入宫。”她之所以备车,就是要让这小公子有处藏身,乐濡果然藏在车中,混入宫城。
可屏息凝神进了宫城,这小公子又傻眼了。楚宫殿宇繁多,楚帝的寝殿是哪一间?苏辞却也没料到这小公子会入宫以后找不到寝殿,便去向那位陛下回话。
却说萧尚醴这头,万事布置停当,只等爱子现身。心中焦急迫切,面上却一点不改,仍是端丽冷淡,qiáng等了近半个时辰,寝殿外半个该出现的人影都没有!他心头已翻江倒海,乱念丛生,只道:若是逾郎来访我,早该到了!为何濡儿还没有来?难道是——途中出事?
萧尚醴冷冷道:“苏使?”苏辞谨慎道:“自宫门至此的侍卫都被晓谕,夜巡提前一炷香换班,小公子……应当一路畅通无阻。”她心念闪动,又道:“或许,小公子不知寝殿何在,或是途中……迷路?”
萧尚醴直yù蹙眉,第一个念头便是:荒谬!如何可能!这是我与逾郎的孩子,怎么可能无头苍蝇一样懵懵懂懂入宫?竟还在宫中迷路?他只道:“去看看,不要让他察觉。不要太轻易。”濡儿要是似他一般多思,又在逾郎面前长大,入宫已经十分轻易,若来到寝殿再一路这样轻易,濡儿必定生疑。他多半与我一样心高气傲,若让他知道不是他自己做到,而是我暗中相助,只怕会不开心。
萧尚醴授意苏辞为难乐濡,在苏辞即将行礼告退之时,又叫一声“且慢”,缓缓道:“也不要真难为了他。”
另一边,乐濡一路迷路,直迷到御池边、梅林里。水边冷得很,四面是树,他辨不出方向,只好踮脚翘首望北斗,勉qiáng辨了北,朝北走,待到终于看见灯火,到处都是殿宇楼台,他浑然不知自己已来到摘星台附近。
巡视的侍卫愈发多了,乐濡轻手轻脚,爬上檐角,却不慎滑了一下,蹭得砖瓦轻响,他心提到嗓子眼,差点摔下屋檐,只听侍卫道:“谁!”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女声:“无事!”苏辞收回目光,暗松一口气,万幸那位小公子没有摔下来,刻意皱眉训斥道:“如此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那羽林侍卫不曾见这位苏使疾言厉色,连声请罪。苏辞才道:“继续巡视罢。陛下方才传召,我要去回话。”那后一句说给乐濡听,乐濡不料有这样的好事,当即眼睛一亮,喜上眉梢,跟随苏辞偷偷摸摸到寝殿外。
寝殿外却是内侍刘寺守候,见明鉴使,萧尚醴不让他知道乐濡,他只奉命传话,笑道:“苏使来了?可不巧,陛下方才忽感疲倦,已安寝了。苏使怕是要明日再求见。”
52书库推荐浏览: 司马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