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_司马拆迁【CP完结】(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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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弥弥合上信笺,微微咬牙,道:“再等半天,下午传我的令,取内库的存册来。”到午间,延庆殿的女官取来存册,田弥弥靠在坐榻上,吴国侍女为她按摩额角,她向聂飞鸾依去,道:“姐姐,我头疼,劳你为我读一读。”

  聂飞鸾压下忧虑,读道:“二月二十七,赐披香殿淑妃高氏九回沉水香十盒、鸳鸯文鞇四张;二月二十八,赐含华殿婕妤吕氏紫金被褥香炉三只,七出菱花镜一奁;三月一日,取出鸿羽帐,置于……”田弥弥已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与聂飞鸾相对,聂飞鸾蹙眉道:“置于‘盟鸥馆’。”

  田弥弥抬起手,一旁自有侍女扶她的手让她起身。她道:“备驾,本宫倒要看看,宫中何时有了什么‘盟鸥馆’。”

  皇后辇架沿廊道通往大兴宫,廊道在空中犹如虹桥,廊下林木顶捎一层白霜。田弥弥嘴角含笑,笑意却不到眼底。下辇换舟时,聂飞鸾轻轻一捏她的手指,她才动容回顾。

  太液池上舟是凤舟,舟前是朱红凤首,足可乘百人,夏日时有百名宫人在舟两侧打扇。凤舟推开湖水,行了两柱香才到大湖中,又过小半个时辰,遥遥得见琼台岛。岛上一层小雪,馆阁外多栽绿梅,所以馆名“翠合”。

  现在馆外一夜之间,五、六十株绿梅都已移走,只留下一两株在庭前供人玩赏,岛上放置数十盆高矮不一的盆松。宫人见皇后到来,都垂首相迎。田弥弥道:“起来回话。”宫人回道:“奉陛下令,琼台岛更名瀛洲,翠合馆更名‘盟鸥馆’。”

  人与海上鸥鸟同游,心与鸥鸟为盟。此地为谁而备,不言而喻。田弥弥一言不发,侍女为他推开大门,室内文玉几案,博山香炉,山水屏风,虽还没有人入住,却已经可以看出这绝不是给女子的居处。宫人畏惧道:“殿下……若是陛下知道……”

  田弥弥道:“本宫只是来看一眼,你们怕什么。”回到延庆宫,聂飞鸾道:“弥弥……”田弥弥咬牙切齿,肩头颤抖,依偎进她怀中,道:“姐姐,我好恨,我好恨啊。”她抓着聂飞鸾衣袖,却是想起自己的母亲,一世被囚在吴宫之中,华服殿宇都是枷锁牢笼。那些耻rǔ悲愤时隔多年,激dàng起来,摧折她的心肝,在冬日里犹如被烈火煎熬。

  聂飞鸾心痛不已,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唯有让她扑在怀中,轻轻抚她背部。她埋首不语良久,一双玉臂紧抱聂飞鸾腰身,竟分毫不像一国之母,而像一个年纪很小的女童。

  她埋在聂飞鸾怀中,低声道:“姐姐……我忍不下去了。”自十几岁起,就在吴宫中忍,在父兄面前忍,出嫁与萧尚醴定盟,更是每一日耳提面命自己能忍自安。这一天却再也不想忍。她不能坐视如同兄长的人蹈母亲的覆辙,被禁锢在楚宫之中。

  田弥弥涩然道:“姐姐,我早就知道,有些人,比如我……这一辈子无论如何走不出宫墙。吴宫也好,楚宫也罢,一个皇帝的女儿,另一个皇帝的妻妾,不能亲眼看一看这两座宫城外的景色,都是我命中注定,我不躲开。但有人,至少是大哥哥那样的人,不应该被困在四面宫墙里。谁都不能这样做,我不允许!好姐姐,我知道与陛下为敌,是陷我自己于险地,但我……”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许多年不曾有这样的冲动。却忽觉温热水滴自头上落下,她抬起头,见聂飞鸾拭去泪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也是我的义兄,你做的是对的事,我怎么能拦你?你要怎么做,我都陪在你身边。”

  入夜,勤政殿中,刘寺奔入殿内,跪道:“陛下,禀陛下,太后……与皇后,辇驾朝盟鸥馆去了!”被改名瀛洲的琼台岛外,雪夜湖上停泊一只凤舟,自凤首到两翼灯火通明。萧尚醴立在舟头,寒风拂面,他身体不适,下船时几乎踏空,好在刘寺及时扶住。两行侍女提灯,一个华服女子朝他走来,正是田弥弥。

  她身后不远,母亲宫中的女官朝他行礼,萧尚醴扫视诸人,对田弥弥道:“你竟敢惊动母后。”宫中能令天子听从的只有太后,就当年连萧尚醴要争那皇位,也有几成是为了她,为了周室血脉重登帝位。

  田弥弥道:“臣妾微不足道,怎能打扰母后清修,是陛下的所作所为惊动了母后。”萧尚醴被她激怒,胸闷气促,但他素来尊敬母亲,一刻也不会让母亲多等,当下qiáng作无事,趋步到凤舟前。

  容妃虞贞质已经是太后,却素衣素裙。她毕竟是国君的生母,衣裙再素也不会没有纹饰,那衣上暗纹影影绰绰,在灯火下散出濛濛晕光。

  萧尚醴上船,宫人纷纷行礼。宫中女子都颇有姿容,但在这母子二人之间只能退避。萧尚醴上前,道了一声:“母亲。”虞贞质依然坐着,面上有一种怔怔出神的qíng态。

  周朝皇室与蓬莱别有渊源,她嫁先帝为妃后,前任岛主曾与她通过消息,问过一句可有什么要援手的。她当时只觉百感jiāo集,并未回复,因为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她已经为先帝生下子嗣,难道能带着南楚太子离开宫廷?她并没有那样的魄力,这一生只能求佛罢了。

  可如今……她吃多了苦,所以不愿见别人苦。留在凤舟上,不涉足岛上一步,也是为蓬莱岛主保全颜面,否则真要见面,她是一国国君的生母,他又算什么,自己儿子的男宠吗。

  虞贞质明知这件事是千真万确,却还想再问幼子一回。她道:“醴儿,这是真的吗。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萧尚醴道:“儿子没有话要说。”虞贞质看他许久,只觉他与先帝越发相似。她神qíng不知是悲哀还是痛苦,女官扶她起身,她与萧尚醴平视,道:“醴儿,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母亲,就将那个人——逐出宫城。”

  萧尚醴道:“母亲是太后,是国君之母,但我才是国君。哪怕是亲生母亲,也不能……持国君在手如持幼儿。我才是一国之主,我想留谁在宫中就可以留谁在宫中。有人进谏,我就廷杖谏臣;不合规矩,我就废除规矩……”说到此时,竟摇晃一下,他尽力吐息,却稳不住身形,只听周围“醴儿”“陛下”的呼喊,就此不省人事。

  田弥弥只听宫人叫“陛下”,当即传令:“召太医!快回岸上!”

  太医前来看过,原来是萧尚醴这几年间耗费心神已经太多,近日又为越国求和之事费心,心力jiāo瘁,若不好好调养,只会积劳成疾。

  他醒来时口中发苦,已经被喂服过汤药。守候在外的宫人回话,虞贞质立时赶到,扶在女官手臂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道:“醴儿,你还好吗……”萧尚醴沉声道:“扶寡人起来。”竭力站起,在母亲面前跪下。

  他低声道:“儿子坐拥一国,却一无所有。我所有的只有母亲,和母亲要我驱逐的那个人。母亲觉得我越来越像父皇,已在心里厌弃我,再也不愿意叫我一声‘幼狸’。要是再没有那个人,母亲要我……要如何度日。”

  虞贞质心如刀绞,这时才见到自己的幼子面色憔悴,与自己相似的双眸中第一次满是乞求。他语声平静,可那字字句句都是凄苦。她心思勉qiáng镇定下来,方才萧尚醴昏迷,她才想起这是她最宠爱的幼子,只要他能醒来,怎么都好——他要做什么都随他。

  此时听萧尚醴道:“母亲要孩儿放那人走,就是要孩儿的命。”她不由深深闭眼,无力叹息道:“幼狸……我不管了,我再也管不了你了。”

  萧尚醴被一左一右两个宫人扶起,太后待他静卧才离去。田弥弥见她泪痕就知道这一步终究是无用,她迈步入内,萧尚醴淡淡道:“皇后来了。”

  田弥弥恭谨道:“陛下昏迷得这样突然,臣妾岂敢不来侍疾。”萧尚醴道:“能轻而易举说服母后,还要多谢皇后。”田弥弥唯有忍气含笑。

  这一夜尘埃落定,萧尚醴却不敢去见乐逾。近在咫尺,仍饱受相思之苦。可即使饱受相思之苦,也要知道那人近在咫尺,才能得一点安慰。他心神疲惫,无心睡眠,召垂拱司两位正使,苏辞道:“属下办事不力,前番陛下垂询之事现已查清,善忍大师是被宗师禁足,被迫在寺中面壁思过。”

  金林禅寺内,一个白衣的年轻僧人在雪中踉跄前行,月光照得他身影单薄,他终于在宗师闭关的高塔前跪下,道:“请师父告诉我,我为寺里助陛下,哪里做错了!”

  如是三声,寺内弟子都听见了,却都不敢出声,也不敢偷看。善忍跪在雪中,不再出声,只握紧手里佛珠,嘴唇开合,念诵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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