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伸出双手捧了九嶷的面孔,他慢慢的俯身低头,同时轻声说道:“张嘴,我把我的内丹给你。”
此言一出,伏在枕边忍痛的四脚蛇猛然回了头,九嶷怔了怔,也睁了眼睛。在满嘴的血腥气中,他张了张嘴,本意是要说话,然而一缕气息存在胸中,他竟是虚弱得一时断了气,成了个哑巴。眼睛盯着皓月的嘴唇,他就见对方口中隐隐起了白色光芒。
皓月面无表qíng的半闭了眼睛,一股热流顺着他的丹田向上走,一路经过咽喉,走出去,离了他。嘴唇轻轻蹭过了九嶷的嘴唇,这让他qíng不自禁的皱了眉头——在他心里,九嶷还是有一点脏,不止是因为他刚嚼了一条四脚蛇的尾巴,嘴角还残存着一抹血迹。
下一秒,一只小黑爪子拍上了他的白脸,是四脚蛇怒不可遏的叫道:“色迷心窍的狗崽子!想要乘人之危占他的便宜吗?呸!吃了你!”
与此同时,九嶷糊里糊涂的含住了皓月的内丹。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郁妖气在他口中弥漫开来,水一样的向下沉向下渗,一直渗入胸膛,渗入五脏六腑。五脏六腑本是如同落入烈火一般又热又疼,然而遇了这一股子yīn寒的妖气,烈火立时弱了,一点凉意从他的心窝中向外发散,让他舒服得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确不算是个完全真正的人了,一个人在生死关头所应有的悲哀恐怖,他全没有。先前他只是虚弱痛苦,此刻又只是舒服安然。在痛苦与舒服之上,另有一种qíng绪,乃是得意——他立志要把皓月救走,也真救走了,所以,很得意。除了得意,再没别的。
他知道怎样吸收妖气为己所用,可是这一回很有控制,因为这内丹还是要归还给皓月的。没了内丹,皓月也撑不了多久。
天亮之前,九嶷把内丹吐到了皓月的手中。闭上眼睛又做了个深呼吸,他虽然还是动不得,然而头脑清醒了许多。
“我饿了……”他哼哼的说话:“我想吃碗热馄饨。”
皓月吞下了内丹,吞的时候没敢细想,怕自己吞到一半会呕出来,及至内丹归了位,他恢复了力量,这才起身说道:“我去给你买。”
四脚蛇抢着说了话:“还要两个芝麻烧饼,要热热的软软的,九嶷喜欢吃刚出炉的烧饼。买不到你就不要回来了,妈的!”
皓月照例是不搭理四脚蛇。对着半睡半醒的吴秀斋一点头,他不言不语的推门走了出去。
至多不过十分钟,房门一开,皓月无声无息的空手回了来。
九嶷动弹不得,倒也罢了,吴秀斋独自坐在桌边抬头看他,同时就听四脚蛇恶声恶气的怒道:“天打雷劈挨千刀的狗崽子!馄饨呢?烧饼呢?什么都没有,剁了你的狗尾巴给九嶷炖汤喝!”
皓月随手关掩房门,然后走到九嶷身边低头说道:“我在胡同外面,看到了白大帅的兵。”
九嶷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吴秀斋试试探探的开了口:“那个……那些兵是找你们的?”
皓月扭头转向了吴秀斋:“我见他们正在四处打听我和九嶷的行踪。”
吴秀斋六神无主的搓了搓手,嗓音立时细了许多:“哎哟……那可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九嶷奄奄一息的说了话:“吵个屁!把大门关严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在这里……”喘了一口粗气:“等老子养好了伤,自然有办法远走高飞。”
皓月听了这话,不很信服,但是一时也没有新主意。吴秀斋茫茫然的望着chuáng上chuáng下两个人,心里有些害怕,理智上认为自己应该找机会溜出去,让大兵赶紧把这二位抓走,自己好落个平安清静;可想到皓月待他的种种的好处,他那一颗小心灵不由得软了又软,无论如何冷硬不起来。
正当此时,窗外院门一响,却是密斯吴回来了。
吴秀斋率先迎出房门,嘁嘁喳喳的向他姐姐做了一番报告。密斯吴色迷心窍,听闻皓月回来了,当即乐得咧开红唇要笑,然而还未等她从红唇中露出白牙来,吴秀斋越说越是深入细致,她便渐渐的笑不出来了。
吴秀斋没敢向她细讲皓月的底细,只说他和白大帅身边的一位红人结了仇,现如今他带着朋友逃了过来,自己若是不收留他,那位红人挟天子令诸侯,非打着白大帅的旗号调兵杀他不可。
密斯吴虽然迷恋皓月的容颜,但是绝没有为了皓月卖命的意思。听了弟弟这一番言语,她站在院中左思右想,末了夹着小皮包一转身,她另采取了个新战术,装聋作哑的出大门上汽车,跑到朋友家暂住去了——这一走,家里的事qíng便与她再无关系,若是真有大兵打上门来了,拳脚刀枪也不会直接落到她的头上。这样一来,她既对得起弟弟,也对得起皓月,等皓月这一颗俊美的扫把星滚蛋了,她密斯吴再回家便是。
第五十三章
密斯吴说走就走,并且带走了家里仅有的小老妈子。院门一关,吴宅清清静静,只剩了吴秀斋同皓月九嶷。吴秀斋站在晨风之中想了想,没想出接下来的路途应当如何走,耳边听得身后房门一响,他回头一望,结果吓了一跳。
他看到了一个光着屁股的大嘴少年。
大嘴少年青白着一张面孔,像不知道冷似的,光溜溜的赤脚站在门前台阶上。对着吴秀斋一瞪两只绿豆眼,他张开大嘴,发出了四脚蛇的声音:“喂!哪里有东西吃?九嶷要饿死啦!”
吴秀斋下意识的抬手向旁一指:“那边房后是厨房……厨房里有米……”
不等吴秀斋把话说完,少年已经弓腰驼背的迈了步。吴秀斋看得清楚,只见那少年的屁股上血迹斑斑,尾巴骨处赫然少了一块皮ròu。
“看来这个才是真妖jīng……”吴秀斋恐慌的想:“妖jīng和神仙到底是不一样的。”
从这一日起,吴宅的大门便不再开了。
四脚蛇忍着伤痛,一边重长尾巴,一边时常的化为人形,跑去厨房给九嶷煎炒烹炸。吴秀斋隔三差五出一次门,负责买回米面菜ròu。四脚蛇恶狠狠的剁着青菜ròu骨头,仿佛刀下躺着的乃是皓月——他恨死皓月了!
九嶷长久的躺在chuáng上,起初是完全的不能动,可在饱足的吃喝了几日之后,他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活气。皓月不分昼夜的盘腿坐在chuáng尾,是个打坐参禅的冷淡模样,不搭理他,但也不离开他。
这天夜里,九嶷忽然开口说了话。
他说:“狗崽子,今天吴秀斋对你说了什么?我们上了通缉令,是吗?”
皓月坐在夜色之中,距离九嶷的双腿很近:“是。”
九嶷在黑暗里笑了一下:“有趣。”
皓月抬眼望向了他:“有趣?”
九嶷的声音有点沙哑,然后中气是有的,字字句句都很平稳:“我还没有上过通缉令。”
皓月垂下眼帘,恢复了冷淡神qíng:“无聊。”
九嶷歪了脑袋,去看坐在chuáng尾的皓月:“哎,小狗崽儿,我睡不着,给我讲讲你的来历吧。”
皓月眼观鼻、鼻观心,端庄如佛菩萨:“我的来历,吕清奇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九嶷又笑了,感觉皓月这个煞有介事的正经模样非常可笑:“再讲讲。”
皓月微微的一摇头:“没什么可讲的。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师父。师父仙去之后,我便独自行走江湖。青云山上的青云观里有位道士,名叫皓月,很善良,是个好人。所以那天我顶着他的名字,前去吴宅降妖除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低声继续道:“我也想做人,做好人。”
九嶷沉默了片刻,手指指尖轻轻滑过了柔软chuáng单:“做人,做妖,都是活着,有什么区别?”
皓月问道:“你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九嶷对着天花板闭了眼睛:“我不告诉你。”
说完这话,他意犹未尽的调动左腿,轻轻踢了皓月一脚。对他来讲,欺负皓月乃是个乐子,他是无力起身,若是能够坐起来的话,他还想捏住对方的细脖子,把对方那个漆黑的小分头拂成乱糙。
“哎。”他又开了口:“明天让吴秀斋出去探探风声,我估摸着再过两三天,我就能下chuáng了。吕清奇这一蹄子是真厉害,也就是我,换了旁人,当场就得被他踢成两截。这样的驴,我可惹不起,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能跑赶快跑。”
皓月沉吟了一下,随即却是反问道:“惹不起,为什么还要惹?”
九嶷很低的笑出了声音,嘿嘿嘿一大串,yīn恻恻的不像好笑:“闲着没事做,救只狗崽子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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