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把四脚蛇抛去了脑后,单是对着大蛋发狠,越是吃不到,越是很想吃。末了他抬起袖子一抹口水,举起石块开始骂街:“妈了个×的!今天不砸碎了你,我就改名叫九嫂!”
话音落下,他像疯了似的,双手握着石块大起大落,咣咣地开始对着大蛋猛砸。那大蛋光溜溜的,一碰就要滚动,导致九嶷追着它满屋乱窜。
正是馋得他火冒三丈之时,房外起了“哎哟”一声惊叫,乃是四脚蛇的声音。九嶷背对着房门回头向外一瞧,气得当场又骂了起来——原来四脚蛇从附近溪中挑回了两小桶水,然而刚到门口便支持不住,自动恢复了原形。两只木桶同时落了地,桶倒是没被摔裂,水也没有溅出多少,然而四脚蛇自己落入了前方桶中,正用两只前爪扒了桶沿往上爬。挣扎着从水桶上方露出了脑袋,四脚蛇吱吱大叫:“九嶷,快来救我呀!我要被淹死啦!”
九嶷怒吼:“放屁!你他娘的是条水蛇!”
四脚蛇愣了一下,然后又叫:“你不救我出来,谁给你做饭吃呀?”
九嶷转回脑袋背对了它:“不吃饭!”
“啪嗒”一声响,四脚蛇从桶沿翻了出来,摔到了地上:“不吃饭,你吃什么?”
九嶷快要被它烦死了:“吃屎!”
四脚蛇瞪了他一眼,随即摇头摆尾的开始爬:“那我这就去给你拉!”
九嶷起身向后跑出破庙,一脚将四脚蛇踢了个无影无踪——毕生没见过嘴这么贱的妖jīng!
九嶷砸了小半天的蛋,砸得石屑乱飞火星直迸,然而大蛋洁白光滑,依旧还是老样子,连条裂fèng都没有。天黑了,破庙里清锅冷灶的,在呱呱的乌鸦叫声之中,九嶷实在是没了力气。“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抱起大蛋滚到墙角的稻糙堆里,很不甘心地闭了眼睛,打算先睡上一觉再说。后脖颈忽然一凉,他一动不动,知道那是四脚蛇爬回来,也要偎在他身后过夜了。
如此睡到半夜,九嶷忽然睁了眼睛,因为发现怀里的大蛋有了动静。那蛋里的小妖物骤然活泼了起来,正在蛋壳里翻滚碰撞。九嶷听这蛋中的声音越来越大,自己两条手臂简直快要搂不住它,便一挺身坐了起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蛋里的东西自己要出来了?
九嶷在睡着的时候,无知无觉,倒也罢了,如今被这大蛋惊了醒,他因为心中好奇,所以捧着大蛋靠墙坐了,不肯再睡。如此坐了片刻,他又觉出了饥饿。咬着手指头流了一会儿口水,他忽然发了奇想,把呼呼大睡的四脚蛇拎起来,一口叼住了它的长尾巴。四脚蛇生了一身细密的鳞甲,不大怕咬,所以九嶷一边用牙齿轻轻咀嚼着它的尾巴尖,一边通过窗dòng子向外望月亮。
九嶷不是正经和尚,甚至根本就不是个和尚。说他是妖僧,前一个字很确切,后一个字则是名不副实。但九嶷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真正的僧人,年轻的,虔诚的,然而不知怎地,会爱上一只狐狸jīng。人妖殊途,况且他本是佛的人。殊途的两个人想要长久地相爱,总要有一方放弃来时的道路。
于是,九嶷就放弃了。
一个佛子消失了,他渐渐变成了半人半妖。他不再老,也始终是不死。他孤独地混迹在人间,却又不算了十成十的人。
甚至他的人气日益浅淡,妖气日益浓厚。长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个什么东西。
含着四脚蛇的尾巴尖,九嶷不知不觉地歪着脑袋,又睡了一觉。
这回他再醒来,窗外天边就已经透出了鲜红霞光。把还在熟睡的四脚蛇随后一扔,九嶷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大蛋,心想这个东西砸又砸不破,吃又吃不得,留着没用,扔了可惜,究竟该拿它怎么办呢?
思及至此,他忽然俯身把脸贴到了蛋壳上,心中起了疑惑:“真是蛋吧?”
未等他思索出答案,那蛋忽然对着他的面颊拱了一下。
九嶷吓了一跳,慌忙低头再瞧,只见那蛋不知何时,居然有了变化。在黯淡的朝霞光芒之中,蛋壳表面显出了一条细不可见的裂fèng。裂fèng自行延伸,慢慢地在大蛋顶端裂成了一个不甚规则的圆圈。
及至裂fèng的首尾彻底相接了,蛋壳中有物事骤然向上一顶。九嶷圆睁双目定睛而视,竟是看到了一只碧绿的小蛇脑袋。小蛇脑袋戴帽子似的顶着圆圆一片蛋壳,瞪着两只黑豆眼睛向上望。
九嶷和小蛇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末了九嶷发现这小蛇不对劲——这小蛇崽子居然是有表qíng的!向上仰视着九嶷,它那两只黑豆眼睛从溜圆渐渐眯成了细长,一张小小的嘴巴则是嘴角向下弯,显出了一脸清清楚楚的jian诈相。
这个时候,四脚蛇也醒了。扒着九嶷的大腿半立起来,它张着大嘴看了又看,末了开始吱哇乱叫:“怎么?又是蛇呀?!”
随即它开始用两只前爪在九嶷大腿上乱挠:“扔掉扔掉,你有我这一条大蛇就足够啦!”
九嶷没看四脚蛇,只腾出一只手,凭着直觉向下瞄准四脚蛇的蛇头,然后屈了中指拇指,“嘣”地一弹,把四脚蛇当场弹了个倒仰。
随即收回手抬起来,他轻轻揭开了小蛇脑袋上的那片蛋壳。说是小蛇,可是因为蛋的个头摆在那里,所以这初见天日的蛇脑袋也足有个幼儿拳头大。蛋壳一移,它露了全貌,碧绿的头顶赫然顶着一点红。
扔了蛋壳伸出手指,九嶷试探着对着那点红一按,触感是坚硬的,是一只独角的雏形。
这回九嶷真惊讶了:“你是……你是蛟jīng与蛇jīng的后代?”
小蛇扬着cháo湿的圆脑袋,得意一笑,说了人话:“我在蛋里活了一年有余,没想到初见天日,便遇上了你这个识货的人。既然你认出了我的身份,那还不想办法把我从蛋里掏出来?我乃神蛇之子……”
九嶷未等它把话说完,已经放下它起身直奔了灶台。拎起四脚蛇昨天挑回来的一桶溪水,他直接就往锅里倒。只露了脑袋的小蛇见状,当即挣扎着回了头:“喂!我话没说完,你怎么走了?”
九嶷忙得头也不抬,又把自己充当chuáng褥的稻糙填入灶眼之中当柴禾烧:“我要烧开水煮蛇羹,像你这样的小蛇jīng,熬汤很滋补的。”
四脚蛇不知何时爬了回来,洋洋得意地笑道:“喂,他要煮了你吃呢!”
小蛇听闻此言,当即睁圆了两只黑豆眼睛:“敢?!”
九嶷没理他,蹲在灶旁敲打火石点燃了炉火。随即转身又挪回到了大蛋前,他一手捧住大蛋,一手攥了小蛇脑袋,咬牙切齿地往上拔——依着他的设想,这小蛇既然露出了脑袋,那么身体连着脑袋,自然应该是一拔即出。哪知他连着使了几次劲,那小蛇蜷在蛋壳之中,竟是纹丝不动。于是他松了手,用一只眼睛往蛋壳内部看,发现蛋壳之内并非空心,而是生了层层的血脉和筋膜,层层地包裹着小蛇身体,似乎这小蛇还未发育完全,之所以会提前碎了一片蛋壳露出脑袋,大概是自己昨天对它砸得太狠了。
四脚蛇见他停了动作,急得又开了口:“拔呀拔呀,煮个蛇ròu蛋花汤!”
九嶷扭头转向了它,不耐烦地答道:“拔不动嘛!”
小蛇脑袋也转向了四脚蛇:“好哇!让人煮了我吃,你还是不是蛇?!”
第三章
九嶷一点也不喜欢蛇类,然而不知道怎么搞的,身边一味的只来蛇。四脚蛇那张贱嘴已经是够讨人厌,卡在蛋壳里的绿皮蛇神qíng诡谲多变,也是极其地不可爱。
喝了一盆糙米粥之后,九嶷盘腿坐在地上,看看四脚蛇,再看看绿皮蛇,心中算盘噼里啪啦地乱响——四脚蛇是得留着的,用来生财,绿皮蛇则是毫无用处,只适合让自己吃了果腹。而且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大概会有灵丹妙药的作用,所以格外不能放过。
可是,怎么吃呢?
况且九嶷心里存着心事,吃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急着去给马寡妇弄真金白银。马寡妇风骚牛×是有原因的——方圆百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数过来,马寡妇算是其中的尖儿。子曰得好:食色,xing也。九嶷现在活得和shòu也差不许多,满身只剩了馋嘴和好色这两样天xing。目前对他来讲,搂着马寡妇啃猪头便是神仙生活了。
“也不知道山外的仗打没打完。”毫无预兆地,他对着四脚蛇转移了话题,“要是太平了,咱俩就早点儿出去弄钱。我怕再这么等下去,等我真弄到了钱,马寡妇都已经老了。谁乐意花那么多钱找个老娘们儿呢?”
四脚蛇冷眼看他:“哦,我还以为你对她是真爱。”
九嶷说完这话,把面前这大蛋又捧了起来。张大嘴巴一口含住蛇脑袋,他试着咬了咬,想要咬掉蛇头先尝个鲜,然而上下两排牙齿运动一番之后,他发现这不可行——小蛇看着柔嫩,其实鳞甲很硬,人牙齿根本咬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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