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华忽然晃了一下,抬眼望向无心,像个小女孩要求大人的保证似的:“不疼吧?”
无心坚定的摇头:“不疼。一秒钟的事,觉不出疼。”
佩华的一双眼睛渐渐闪烁出了水光:“走之前……遭罪了吗?”
无心继续摇头:“没有。”
佩华对着无心浅浅一躬,声音轻飘飘的:“无心师父,谢谢你。”
佩华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回挪,一直挪进了她的冷屋子里。
她在chuáng上坐定了,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个圈儿,最后风gān了,gān得眼珠都苦涩。
她不叫人,老妈子也不出现。她一直坐一直坐,心里就想她和马英豪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好的。马英豪不是个好伺候的,脾气也有点怪,时常对她不冷不热。她心里没有底,真被他折磨透了。
现在好了,再没有人能折磨她了。
光线黯淡的屋子里,忽然缓缓现出了一个熟悉的小影子。佩华抬了头,恍惚中看到了马俊杰。
“五少爷……”她喃喃的说:“你不是死在外头了吗?”
马俊杰若隐若现的站在暗中,对她发笑:“我死了,大哥也死了。妈,你要不要来?你来了,就能看见大哥了。”
佩华梦游似的扶着chuáng柱站起身:“我能看见英豪?”
马俊杰站在可望不可即之处,笑得十分可爱:“大哥死了,你也去死,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佩华的脑筋像是锈住了,丝毫不能转动。迷茫中听了马俊杰的话,她想马俊杰说得有理,为什么有理?不知道。反正自己得死,死了,就能看见英豪了。
踩着凳子上了高,她亟不可待的将一条尼龙带子挂上了chuáng梁。脑袋伸进绳套里,她把脚下的凳子一踢。两只脚本来还可以踩上chuáng沿的,但是小鬼的话始终在她耳中回dàng,让她心甘qíng愿的伸直了腿。
马俊杰虎视眈眈的等待着。佩华的魂魄刚一离体,就被他全吞噬了。
无心躺在胜伊的身边,摸着黑擦腰带。马家人多眼杂,他反倒要和赛维保持一点距离。
他总感觉马宅有鬼,而且不是善茬。可鬼在哪里,他不知道。鬼仿佛无处不在,然而只躲着他。
翌日清晨,马老爷在chuáng上听闻了佩华的死讯。戴着他的绣花小帽垫坐起身,他先是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贱货,还要闹殉qíng吗?”
话音落下,他若有所思的发了一会儿呆,随即猛的一拍手,脸上现出喜色。把他最信任钟爱的大管家叫到卧室,他嘁嘁喳喳的好一番嘱咐命令。而大管家出了卧室之后,立刻宣布了老爷的旨意,要为太太大办丧事,顺带着把冻在医院里的八姨太也一并捎上,再给死无全尸的大少爷和五少爷造个衣冠冢。
马家的人受着监视,但合理出入还是没有问题。管家每天穿梭似的里一趟外一趟,趁乱往外运出了大批huáng金。huáng金的终点站是上海。马老爷有个老姐姐在上海。老姐姐对弟弟的感qíng,和妈妈对儿子也差不多,即便弟弟是个天怒人怨的货色。
第128章 险境
赛维见无心天天擦银腰带,就给他拿来了一盒牙粉,让他用湿抹布蘸着牙粉擦,保准马上擦成雪亮。无心随口说道:“不用,我慢慢擦,反正闲着也没事做,正好打发时间。”
赛维描眉画眼的站在他面前,手托着牙粉盒子想了想,感觉无心的回答有点不对劲。
片刻过后,她放下牙粉盒子,对着无心露出的后脖颈抽了一大巴掌:“我在你眼前哪,你竟然闲着没事做?”
无心猝不及防,被她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把银腰带扔了。仰头望着赛维眨巴眨巴眼睛,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请坐?”
赛维一屁股压上了他的大腿,背对着他怒道:“我坐了怎么着?我坐也是应当应分!你都是我的,何况你两条腿!”
无心把额头抵上赛维的后背,一边擦腰带一边附和:“随便坐,欢迎坐。”
赛维来了月事,身上冷,小肚子疼,导致xingqíng异常bào躁,没事还要找事,如今事qíng到了眼前,正合了她要发疯的心意。无心算是落了网,被她狠狠揉搓了一顿。而赛维大耍威风,正是得意之时,管家忽然来了,说是老爷请二小姐过去说话。
赛维一走,无心得了大赦。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他末了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
马老爷对赛维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反正赛维天黑才回,进院之时谈笑风生,是个兴致很好的样子。胜伊则是窝在自己的卧室里蒙头大睡,赛维让他出来吃新鲜的巧克力蛋糕,他隔着一层棉被“哼”了一声,闷声闷气的不肯动。
赛维脾气好的时候,是真好。隔着一张小炕桌,她问无心:“生不生我的气?”
无心切着蛋糕答道:“不生气。”
赛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生气,我给你赔个不是,往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无心抬眼向她一笑,低声说道:“孩子话。”
赛维怔怔的看着他,心中十分后悔,悔不该白天对他连打带骂。
无心在赛维房里吃过蛋糕,因见天都黑透了,便要回胜伊房里睡觉。穿过小院推开了西厢房的房门,他经过外面的小房间,进了里间卧室。
蛋糕太甜了,所以他摸黑站在窗边桌前,轻手轻脚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冷茶。端着茶杯转向大chuáng,他忽然发现chuáng上被褥凌乱,胜伊不见了!
放下茶杯走到chuáng前,他伸手一摸chuáng边位置,感觉还有余温。转身大踏步冲出房屋,他迅速返回了赛维所在的东厢房。赛维正坐在梳妆台前,用小块棉纸蘸了冷霜擦脸,忽见无心冒冒失失的闯进门来,她愣眉愣眼的起了身:“怎么了?”
无心停在门口:“胜伊晚上出去了?”
赛维连忙否认:“他不是在房里睡了一整天吗?刚才我让他起chuáng吃蛋糕,他还不愿意呢!”
无心脸色一变:“卧室里没有他。”
随即他上前抓住赛维的手腕:“你不要落单,跟着我走。我们一起去找胜伊!”
无心知道胜伊一定没走远,而赛维一边往院外走,一边高声问丫头看没看见三少爷。冬夜严寒,丫头们早都各回各位的歇息了,当然是一问三不知。接连几日都是晴天,地上只有下午落的一层薄雪。赛维临出门时提了一只小花灯笼,灯笼里面放着gān电池和小灯泡,是个玩具似的小玩意儿。借着灯光仔细观察了地面,她忽然“咦?”了一声。
无心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发现地面上印了一个清清楚楚的人脚印,从形状尺寸来看,正是胜伊所留。
赛维惊讶了:“怎么?他出门……没穿鞋?”
无心辨认了脚趾方向。胜伊的双脚大概是带着相当的热度,以至于他脚下的冰雪先融化后结冻,起初的几个脚印是特别的清楚。
“我怀疑宅子里还是不gān净。”他压低声音对赛维说道:“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从山林一起回来了!”
赛维没出声,只瞪着眼睛向他做了个口型:“鬼?”
无心点了点头:“可是我始终看不到它,它好像一直在躲着我!”
赛维为了胜伊,是可以拼命的。此刻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镇定qíng绪之后轻声说道:“如果是它要害胜伊,恐怕见了你还是要躲藏的。我在前边走,你偷偷跟着我,见机行事,好不好?”
无心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于是赛维亟不可待的转了身,大致的辨清了方向之后,她心急火燎的迈开了大步。走出不远,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目的地已经注定——只要不向两边花木丛中乱钻的话,道路尽头不就是花园了吗?
不祥的预感几乎压得她要呕血。她提起一口气开始小跑。小肚子里像是兜了一块生铁,沉甸甸的胀痛;手脚也没力气,虚汗顺着鬓角往下流。她只庆幸自己食yù还好,刚刚吃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
小花灯笼像流星一样掠过黑暗,赛维的速度越来越快,小跑在不自觉间转成了狂奔。一个箭步越过横在地面的一块凸起山石,她落地之时腿软了一下,感觉自己一腔的鲜血都被震下来了。
寒冷的风刮过她的面颊,她像匹矫健的小母马,一路跑得四蹄腾空。花园多么的大,谁知道胜伊在哪里?甚至谁又知道胜伊是否真的在花园?赛维连方向都不辨了,凭着直觉冲向河边。小河对岸的山上修建了简易房子,此刻房中漆黑,看守宝藏的日本兵也都睡了。一弯惨白的月亮斜在空中,在白月与黑山之间,她遥遥看到了胜伊的身影。
胜伊就站在小河中央。
赛维吓得尖叫出声——小河冬天是冻不实的,两岸浅滩倒也罢了,河流中心永远只是一层冰盖。而半薄不厚的冰盖,是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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