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的靴子已经烂穿了底,下午洗过澡后就一直是打着赤脚。白琉璃不洗,一盆水正好省给了他。及至他把自己收拾gān净了,他问白琉璃:“能给我找个住处吗?”
白琉璃的居所,总共有好几间屋子,可是只有正当中的一间是可以休息的卧室。白琉璃没看他,只若有所思的向后一挥袖子。无心有点受宠若惊:“我和你一起睡?”
白琉璃一点头:“嗯。”
白琉璃的chuáng榻柔软光滑,铺着层层丝绸。无心满以为自己能睡个舒服觉,不料等白琉璃在外侧也躺下了,他抽抽鼻子,忽然感觉周遭气味不对。
不着痕迹的把脸扭向白琉璃,他控制着力道吸气,发现白琉璃的身上有一种复杂奇异的臭。不像人的体味,倒像是油脂香料混合变质了,其中又加了一些化学品。其味之怪,真还不如大粪臭得纯正。
他可以不呼吸,但是白琉璃偶尔一翻身,自会扇动空气钻入他的鼻孔。他很难熬的转身背对了对方,心想与其享受臭烘烘的丝绸被褥,还不如出去露宿。
他一动,白琉璃开了口:“无心,你身体很好。”
无心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装傻:“是,我从来不生病。”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白琉璃忿忿然的又给无心下了十几种蛊毒。到了第三天,他咬牙切齿的望着活蹦乱跳的无心,亲自烤了一只大黑蝎子给他吃,不吃不行,不吃就滚。
无心把黑蝎子吃了,嚼得满嘴脆响。吃完之后他出门了,白琉璃没有拦,等着他死在外面。
不料到了晚霞满天的傍晚时分,无心拎着两只断了脖子的画眉鸟,笑嘻嘻的又回来了。
白琉璃感觉自己的qiáng大巫术在无心面前全成了笑话。悲哀的吃了一只烤画眉鸟,他低头咳嗽了两声,人一下子瘦了许多,围在腰间的白银腰带也松松的挂在了胯骨上。
到了夜里,白琉璃睡不着觉,坐在chuáng上发呆。无心现在仰仗着他的食物以及房屋,所以不好抛了他独自大睡。打着赤膊蹲在他的身边,无心轻声问道:“你怎么不睡啊?”
白琉璃扭头望着窗外的白月亮:“我忧郁。”
无心很温柔的问道:“我给你唱首歌?”
白琉璃点了点头:“好。”
无心其实不大会唱,但是愿意安慰安慰白琉璃。开动脑筋思索片刻,他开口唱道:“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
白琉璃一摆手:“算了算了,很吵。睡觉吧。明天你吃饱了就给我滚,我不要你了。”
无心躺下了,歪着脑袋看他的背影,是非常的不想滚。
翌日清晨,无心用净水把自己洗得头发黑皮肤白,然后熬苏油茶,把面饼和蜂蜜一起放到大盘子里,非常殷勤的为白琉璃预备早饭。
白琉璃吃了早饭,等着他自动滚。一直等到中午,无心给他烤了一块外焦里嫩的鹿ròu。
白琉璃和他一起吃了ròu。吃完之后他就不见了。白琉璃以为他滚了,心qíng平静许多。哪知到了天色将黑之时,他像个鬼似的,笑眯眯的又出现了。
第135章 番外—无心和白琉璃(二)
无心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安身之处,所以只要白琉璃不往外推他,他就不走。
土司的家奴定期会给白琉璃送来粮食,鲜ròu更是每天必有。白琉璃早上还未睡醒,就听耳边有人询问:“炖ròu好不好?”
他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然后在彻底清醒过后,就会嗅到满鼻子的ròu香。土司不会介意他私自收留一个汉人,他默默的吃着炖ròu,吃了一块又一块。末了在嚼着ròu汤里的煮蚕豆时,他决定暂时不再驱逐无心了——杀又杀不死,撵又撵不走;与其在他身上劳神费力,不如收他做个仆人,顺便研究研究他到底是个什么怪胎,为什么不怕自己的蛊毒。
无心盯着白琉璃的嘴,白琉璃每天都会用细盐擦牙齿,所以牙齿很白,比脸还白。脸也很白,但是因为一个礼拜至多洗一次,所以时常白得不甚纯粹。
白琉璃把勺子一放,无心就到了开饭的时间。白琉璃的胃口很有限,而无心又是位大方的厨子。背对着白琉璃蹲在地上,他留给白琉璃的只有一面后背和一个被旧裤子包裹着的屁股。白琉璃时常看不到他的后脑勺,因为他把脑袋埋到锅里去了。几顿油水富足的好饭过后,白琉璃发现无心正在奇妙的充盈——不是胖,而是充盈,皮肤里面含了水分,显出了应有的柔软与光泽。
无心在吃饱喝足之后,把注意力转向了白琉璃。白琉璃从早到晚,总像是无所事事。他仿佛是有眼疾,畏惧阳光,终日躲在yīn暗处。无心嗅着他身上的怪味,看着他沉重的发辫,不禁身上做痒,替他难受。
“河水不凉。”他凑到白琉璃身边,察言观色的问道:“我带你去洗个澡,好不好?”
白琉璃不看他,直接摇了摇头。
无心哄着他:“洗gān净了,很舒服的。”
白琉璃轻声答道:“我不洗澡,怕伤元气。”
无心暗暗吃了一惊:“你从来没洗过澡吗?”
白琉璃略一迟疑:“有时候,擦一擦。”
无心从他的领口中嗅到了毒物的腥气:“今天很暖和,我给你擦擦身吧?”
白琉璃缩了缩脖子,仿佛是被他的提议吓着了。
无心很愿意把白琉璃改头换面的打扫一番,因为白琉璃睡觉不安稳,夜里翻来覆去,翻得满屋子里都是奇异的臭气。然而他说了万千的好话,最后却只哄得白琉璃扯开领口,露出了左侧的肩膀和手臂。无心手里托着湿毛巾,发现他倒也算不得脏,只是皮肤表面似乎涂过某种油脂。湿毛巾轻轻的在他小臂上碰了碰,他一哆嗦,手臂像鱼似的从他手中抽出。半边身体缩回锦袍里,他拢着袍襟说道:“不要了,凉。”
无心把毛巾贴上了自己的脸:“不凉啊!”
白琉璃坚决的摇头,而拒绝的原因,是无心后来才知道的——白琉璃的身体的确涂了油脂。油脂的成分和气味,可以安抚被他玩弄于股掌间的各色毒物。
白琉璃并不在乎自己的异味,反正身边常年没有亲近人,谁也不会挑剔他;而且他闻惯了,感觉很是麻木。除了他本人之外,和卧室相邻着的几间屋子也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都yīn暗,都神秘,都有着鲜明的古怪气味。白琉璃从来不允许无心进去,反正卧室对外开着门,无心根本也没有进去的必要。
当意识到无心是死心塌地的跟上自己时,白琉璃对他更有兴趣了。大清早的,他站在房内的窗前向外望。无心像官寨里的所有奴隶一样,穿着破衣打着赤脚。欣欣然的跪在一口大锅前,他正在动作娴熟的搅动一锅苏油茶。衣裳陈旧,他的头发和皮肤却是gāngān净净黑白分明。两只脚整整齐齐的jiāo叠在屁股下面,露出了一小半脚掌和脚趾头,是鲜艳的粉红。忽然察觉到了白琉璃的目光,他回过头对着窗内一笑,黑眼睛里流光溢彩。
白琉璃对着自己点了点头,心想他是有资格陪伴自己的。
白琉璃把无心当成了“自己人”。而在自己人面前,他毫无保留的露出了本来面目,导致无心立刻就起了外心——无心发现他喜怒无常,实在是个难伺候的人。
无心每天都要为他预备数目不定的几顿饭。早饭通常是很简单的,是苏油茶和糌粑,或者是面饼蘸蜂蜜。午饭就不正式准备了,无心可以随便烤点小东西给他吃。到了下午,无心要提前许久开工,因为摆在他面前的食材,很有可能是一头气势汹汹的大活羊。
除去固定的三餐,无心偶尔还要为白琉璃预备夜宵。不停的忙碌在火与锅之间,无心并没有落到好话,因为白琉璃肆无忌惮的挑三拣四,仿佛先前为他预备饮食的人全是御厨。到了夜里,白琉璃在chuáng上闹失眠,翻来覆去的卷起满室腥风。无心远远的避开他,朦朦胧胧的想要尽快入睡。然而肩头忽然被他推了一下,他开口唤道:“无心?”
无心装睡,不想理他。
身后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后背一暖,是白琉璃欠身贴上了他。柔软的丝绸袖子拂过了他的面颊,白琉璃很执着的去扒他的眼皮:“无心?”
无心装不下去了,只好做如梦初醒状:“啊?”
白琉璃说道:“我睡不着,你给我唱首歌吧。”
无心眯着眼睛不想睁开:“你不是说我唱得不好吗?”
白琉璃向后躺回去了:“唱吧。”
无心打了个轻飘飘的哈欠:“不唱了,还是睡吧。”
然后他的小腿一痛,是被白琉璃狠狠踢了一脚:“唱!”
无心叹息一声,背对着他清了清喉咙,用很苍凉的声音唱起了地藏经。白琉璃侧身望着他的背影,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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