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纪桐周忽然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竟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带他来东海?受伤后再也没离开过星正馆的玄山长老,为什么突然要出来?一直待在星正馆不好吗?
给他一些时间,不要让一切就这么灰飞烟灭,不要把一切希望都瞬间剥夺,让他成就仙身,他会比任何人都努力修行,将脆弱的国家庇护在自己的掌中。
星正馆正殿内,无数长老正在商讨东海异动的事,此次海派发信求助,想不到一向隐居派内的玄门长老玄山子居然自告奋勇要前往东海,谁知去便去了,至今也没个传信回来说说qíng况,倒是有别派的探子言说东海出现了凶shòu穷奇,让无数仙家大为头疼。
“凶shòu数百年为凶煞之气凝结而生一次,这只穷奇数千年都躲在东海,怕是厉害之极。”一名长老摇头叹息。
另有一位长老在担心:“玄山早些年就被混沌所伤,修为始终未曾恢复,此次还非要逞能去东海,至今未曾传信,不知眼下如何了。”
长老们几轮粉粉,无正子背手而立,神色却十分凝重,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殿外一阵喧哗,纪桐周嘶声在外狂吼不止:“让我进去!师父!师父!求求你救救玄山子长老!”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下一刻纪桐周跌跌撞撞地抱着一具浑身鲜血的尸体冲进来,他面色惨白,脸上泪痕jiāo错,无正子自收他为徒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又绝望的神qíng,更兼他怀中那具尸体竟是玄山子,他当即骇然道:“不要急,慢慢说!”
纪桐周恍若未闻,只是颤声道:“求求你救救他!被龙名座宗劝宗利那些长老偷袭,血流不止!”
长老们更加惊骇,一时间大殿内简直炸开了锅,早有长老上前试探玄山子的尸体,果然他身上的伤处绝非妖物所伤,反倒是法宝所致,这孩子显然jīng神受创,竟还不信他死了。龙名座跟越国皇族那些龃龉很多人都知道,可想不到他们竟这样胆大妄为真的敢对玄门长老出手,这一代玄门长老,死得突兀而láng狈。
海陨临头,龙名座真会挑时间找麻烦,各大仙家这会儿根本不会管这种私仇恩怨,他们星正馆倘若纠结这番私怨,反倒落人口实,即便要联手孤立龙名座,那也要等海陨之后很久了。
纪桐周紧紧抓住无正子的袖子,狂热又乞求地看着他,泪如泉涌:“师父,你帮帮弟子……救一救玄山子长老!”
无正子长叹一声,将他扶起领出殿外,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玄山师兄已经仙去,你冷静些。”
纪桐周嘶声道:“龙名座……”
无正子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目前诸事繁杂,一时顾不到这么多,有何仇怨,也只能等到海陨结束后再谈。”
海陨结束?这段时间,足够吴钩去摧毁一个没有仙人庇护的国家,那时候再谈私怨?一切都迟了!
可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回到越国为它斗争到死?还是乞求师父相助?他眼怔怔地望着无正子,无正子眉头微微皱起,淡道:“一个国家不可能永远qiáng盛,有灭有立再正常不过,你眼界放远些。玄山长老的事,总有一天我星正馆必然会向龙名座讨个公道。你且走吧,这里不是你该随意闯入的地方,回去好好冷静下。”
纪桐周不说话,还是怔怔看着自己的师父,他唯一的最后的希望。
仙人们心中根本不在意凡世间的国仇家恨,连无正子都不会相助,何况那个时灵时不灵的素泉先生。天下之大,他竟是这般孤寂无助,原来他这样无能。
纪桐周忽然厉声大笑起来,无正子厉声道:“桐周!我不知道玄山师兄为了什么要给你下这剂猛药,可刺激太过反而会变成剧毒!你执念太深!自己好好想想!”
关于龙名座、吴钩、越国这些纠葛,无正子自然十分清楚,玄山子伤势经终南君相助终于痊愈,然而受伤的那些年心事太重,竟因此成了阻碍修为恢复的要因。修行者时常会遇到这样的苦痛局面,越是在意的,越是难以周全,逆天之行正是如此。
发觉一切成了死局后,玄山子的关注点索xing放在了纪桐周身上,这孩子有了玄华之火的事,似乎并没有让他太过惊讶,在自己想要拉纪桐周一把的时候,这与他同族的仙人,却想着要将他往更深的火海里推。
是的,纪桐周从未真正吃过什么苦头,日夜担心越国,可玄山子还在,他始终依赖着他,玄华之火怕也是一时qíng迷难解才会生出,待他日后年纪大了,心结解开,此火很可能就会离他而去。
玄山子当时的话语犹在耳边:“桐周是一匹永远也不能喂饱的凶shòu,必须饿着他,他才会凶猛。有我在,他就一直不懂真正的饥饿,初初展露的修行心也迟早会变得迷惘。”
“我的时间不多了,迟早也会变得与震云子差不多。”玄山子自嘲一笑,“到那时,他不成,我也不成,才真正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如今海陨将临,正是个绝好的机会。他既然生出了玄华之火,便不可一生顺遂下去,这是他的命。破而后立,可惜,他将来成如何模样,我怕是见不到了。”
事qíng被玄山子弄到了如此局面,无正子再想将这个坠入心魔火海的孩子拉回来,又如何能拉!身后脚步声凌乱,灵气波动随着凄厉的笑声渐渐远去,他只有长叹。
纪桐周从怀中摸出一张召唤令,迷蒙中,翠玄仙人的话语犹在耳边:“一个越国,要庇护并不是什么难事。”
纪桐周眼怔怔地望着召唤令,他想起越国的一切,皇兄双鬓的白发与泪光,端涂的繁盛昌荣,站在皇宫最高的楼顶,俯视远方那无边无际的山与水,属于他的那些社稷江山,那些敬畏与信赖还有期盼,永久的服从,神采飞扬的每一天。
他要活下去,他要活着看它几千年,他的无边江山,意气风发。
灵气流转,召唤令被触发,纪桐周眼前一花,落在一座孤峰顶,峰顶山,一个苍老的仙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纪桐周面无表qíng地轻声道:“我知道姜黎非的一切,只有我知道。借我十年,我要亲手报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谈
天边一轮弯月,叶风呼啸,无数或玲珑或巨大的岛屿悬浮在空中,凄清的月色下,最高的藏书塔反she出苍白的光辉。
黎非坐在兕之角上安静地望着这多年不见的景色,那天她离开青丘,好像也是这样的惨淡弯月。而离开书院时,也是这样的浓厚深夜。
一晃眼,六七年过去了。
书院里,六七年过去了。
书院里只有寄到qiáng劲至极的仙人灵气,想必是左丘先生他们,是了,这会儿应该是在新弟子选拔前给弟子放假的时间。黎非怔怔望着月光下的藏书塔,想起了多年前那天真又快乐的时光,而如今她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过去越快乐,此刻她便越心寒。
她正要驭使兕之角飞下悬崖,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通体披着黑纱的女子踩着黑剑出现在眼前,见到黎非,她似是有些讶然,然而还是抱拳道:“深夜来访书院,不知为了何事?”
黑纱女在书院,那胡嘉平必然是在得了,他居然没跟她一起来?发觉她是一个人在找他,所以又躲起来了吗?
黎非低声道:“我找胡嘉平,让他出来见我。”
黑纱女犹豫了一下:“平少不愿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你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有事要问问他。”
黑纱女还是摇头:“我不会做忤逆平少心愿的事qíng,他不愿见你必然有他的理由,你走吧。”
若在平日,黎非大约要与这固执死板的器灵理论一番,可她现在全然没有跟她啰嗦的心qíng,心念忽地一动,兕之角已qiáng行越过她,窜入了书院之中。黑纱女急忙追上,谁知她的兕之角竟比自己飞得快多了,她居然赶不上,黑纱女忽地化作一股黑烟,紧跟着黑烟又凝聚成一柄黑色的剑,剑尖虽然折断,却依旧寒光璀璨,疾若流星般几下飞窜至黎非身边,剑身一横,朝她身上削去。
她无意伤人,旨在阻拦,谁知黎非不躲也不避,忽然张开手,一把握住了剑身,她身上的土主护身在夜色下散发出微弱的桔色光芒,黑纱女试着挣了两下,居然无法挣脱她那只纤细的手掌,她心中不由又惊又骇,斗法大会见这孩子才不过bī近第三道瓶颈,如今怎到这地步了??
黎非面上微微一笑,眼里却全无笑意,淡道:“你在我这边,胡嘉平想必躲不了多久。”
黑纱女心中惊讶更甚,砺锋忽然发出清脆的名声,在黎非掌中震颤不休,土主护身的光辉迅速为它熄灭,黎非正yù再唤出土主护身,忽觉身后风声呼啸,她一把放开砺锋,回身行礼:“弟子姜黎非,拜见左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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