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黎非可不是白在村里晃dàng的,好歹最简单的话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了,当即顺从大家的意思将那凶shòu驱走,忽地一眼看见雷修远站在不远处,她眼睛顿时一亮,竭力克制想要奔过去的冲动,走上前笑吟吟地用磕磕巴巴的海外话道:“你、你出来啦?”
雷修远望看她发亮的如黑水晶似的眼睛,过了半天才淡淡应道:“嗯,是啊。”
说罢他转身又走了,黎非愣了半日,突然惊叫起来:“你刚才是说的中土话?!你能听慢我的话!以前是假装听不懂?!”
是啊。
雷修远还是不回头。
黎非再顾不得许多,冲上去小心握住他的袖子,急道:“等一下等一下!修远!你明明会中土话!你、你有没有再想起点别的?比如我是谁啊?”
没有。
雷修远依旧不说话。
黎非追着他问了半天,他硬是装聋子,一声不吭,又要假装听不懂中土话?她只得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用十分不熟练的海外话说了一声:“什么,都没、没想起?”
雷修远终于给反应了,他停下来回头望着她,低声问:“修远是叫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十二世 二
他说的还是海外话。
黎非绞尽脑汁思索这半个月来学到的那丁点海外话,一个字一个字生涩地回答:“是的,这是你的名字,雷修远。”
雷修远……老实说,他对这三个字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对眼前这美貌非凡还满身飘香的姑娘也没有任何回忆,甚至不如他对灵气入体五行仙法的那种本能的亲切。
但他并不讨厌她,没有男人会讨厌这样一个绝色女子,更何况她远渡重洋为了他而来。
雷修远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点头:“好了,你去吧。”
黎非见他又是gān脆地转身要走,qíng急之下早就把海外话忘到天边了,当即急道:“修远,你有什么打算?以后就住在这座岛上吗?”
雷修远低声道:“你想待在这里的话,就把话好好学学,你的口音太滑稽了。”
……口音滑稽也不是她想的啊!黎非一路小跑追着他:“这里的话弯弯绕绕太多,还要卷舌头,大难学了。修远你要是有空,能稍微教我一下吗?”
他头也不回进了院落,只丢下一句话:“自己学,你有嘴。”
他居然跟日炎说一样的话……黎非只得摸着鼻子转个身走远,该怎么说,他虽然看似变了许多,其实本质上好多东西根本还是老样子,从不接近麻烦事,在一个不会让人真正恨他的范量内,尽qíng的使坏心眼。别人都是努力改善人缘,他却永远是把试图靠近的人往外面推。
当务之急果然还是先把海外话学流利了。
黎非抬起头,见不远处经过的村民们都用崇拜爱戴的火辣辣眼神盯着自己,她不由想笑。这里许多人从出生到死亡便以为岛就是整个世界,更兼气候适宜,从来也不愁吃穿,所以民风才能如此淳朴,甚至在他们这些多舛的中土人看来,天真得简直发蠢。
所谓无忧知足,应当就是这样。
她走过去,一边比划一边磕磕巴巴地用海外话跟他们进行双方都一头雾水的沟通,日炎都能把海外话学得那么好,她不信自己做不到。
于是慢慢地,捧着簿子和炭笔的山鬼姑娘成了村里一个奇异的风景,海边青石上、田埂边、树桩上、水井旁……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她在徘徊,时常她叽里咕噜跟人乱七八糟地说几句话,小儿学语一般,时而又埋头在簿子上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
到了天一黑,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山鬼姑娘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静山,第二天一大早再继续骑着她那只形状古怪长得像一只角的坐骑,慢慢悠悠地飞来村里,继续和村民们进行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
村民们很快摸出了山鬼姑娘每日的踪迹规律,除了到处找人胡乱说话之外,她没事都会骑着坐骑高高悬浮在神使大人的院落上方,充满深qíng地凝望神使大人。有时候神使心qíng好了跟她扯两句,更多的时候是他冷酷地视而不见,村民们不由暗暗心疼,埋怨神使大人不解风qíng的人越来越多。
当事者二人对此并无察觉,时光匆匆流逝,一转眼便过了四个月,拘缨之岛的季节变化并不剧烈,称得上四季如chūn,近来只是chuī了几场冷风,下了几场冷雨,静山上树叶都没huáng一丝。
黎非是被头顶枝叶滚落的冰冷雨水凉醒的,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又开始下雨了。再下意识地扭头看看四周,日炎那只狐狸还没有回来过的迹象,都四个月了,他不知又在何地玩得不亦乐乎。
她打着哈欠从树gān上轻盈落下,这四个月她一直随便找棵大树睡觉,都快忘记睡chuáng上是什么滋味了。
一路迎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去向山中清泉处细细梳洗完毕,黎非周身火光一亮,将被雨淋湿的身体和衣服瞬间烤gān,顺手又摘了片大叶子当伞,跨上兕之角抖擞jīng神往山下村庄前进。
这些日子她也摸出规律了,早上去他院落的时候,如果门窗开着,便是他已醒了,她只要人一到,他就会从屋里出来,跟她随意说两句话。若是门窗关着,就是他睡了懒觉,自当上什么神使之后,他整个人也懒散了许多。
今天她好像起得有些迟,不知道雷修远会不会在等她,今天能不能多和他说两句话?黎非觉得自己像是在重新认识雷修远这个人,在他还没有喜欢上她的时候,他最本色的xing格正呈现在眼前,还是那样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可以一遍遍重复地爱上他,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第二次再那样爱上自己。
黎非自嘲地笑了笑,当然可以等他想起一切,等个几百年,他大概就能想起了,可这样像是自己败了似的,她没有办法让雷修远在不受建木之实的诅咒下,对自己产生感qíng。
山林的出口近在眼前,黎非不愿让自己想太多,兕之角骤然加快,疾电般窜出树林,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村口那里似乎有个人影,她心中忽然一动,兕之角瞬间慢了下来,缓缓飘过去。
是雷修远。黎非怔怔看着他,他头发还是没束,披着外衣手里撑了一把油纸伞,静静站在村口,不知在等谁。
“修远。”她唤了他一声,从兕之角上跳下去,走到他面前,用还不太流利的海外话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雷修远见她手里捏着片大叶子撑在头顶,晶莹的水滴从叶片尖上扑簌簌地滑落,这模样有趣得很,他颇有些忍俊不禁,竭力忍住笑意,开口道:“没什么。”
没什么?黎非愕然看着他将手里的油纸伞塞给自己,然后又利落gān脆地淋着雨往回走,她心中一个激灵,突然开窍了似的,握着伞几步追上去,垫脚把伞罩在他头顶,一面笑道:“修远,能去你屋里看看么?我不碰乱什么。”
他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那就是默许了对吧?黎非一路踮着脚替他撑伞,没走几步,雷修远一把将伞抢了过来,低声道:“好好走。”
她趁机凑近,轻轻握住他的袖子,抬头朝他讨好地一笑:“那就麻烦你撑伞了。”
得寸进尺的小姑娘,雷修远瞥了她一眼,可他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一点也不。
推开院门,抖落油纸伞上的水滴,他先将大开的窗户从外面合上,黎非眼尖,早已望见窗下书桌上一片水迹,靠近房门的地面上也全是雨水打湿的痕迹--他一定是开了门窗等她等半天,最后忍不住了才跑去村口等的。
黎非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这几个月的辛苦忽然变得轻如鸿毛,他曾为了她拼命许多年,而她只是短短几个月露宿山林,绞尽脑汁学海外话而已,谈不上任何苦。她知道,雷修远虽然很少说甜言蜜语,可他会用尽全力对喜欢的人好,甚至将她的烦恼痛苦一并分走。
雷修远以前说过,遇到她,是上天给的福气,他错了,其实遇到他,才是她的福气。
她跟着他进屋,先四处打打量一番,出乎意料,以前在书院也好,无月廷也好,他的房间几乎都是空dàngdàng什么摆设都没有,可这里却不同,墙角摆了许多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了也不知多少本书,虽然书多,却纤尘不染,可见这些书他都是时常翻阅的,沿着书架过来的另一面墙下放了几盆花,都是从未见过的种类,其中有一盆花居然大如人头,其色如墨。浓香四溢。
如今他是神使大人,所穿所用自然比往日要好无数倍,连椅子都嵌了宝石,屋里居然不是用油灯,而是墙角点缀着明珠,chuáng大得离谱,被子上还绣金线……黎非看了一会儿只觉眼花缭乱,索xing放弃这些富贵装饰,走到书架旁看那些书。
书上的字她一个也不认得,可字体并不陌生,曾经异民墓前的石碑上刻着的就是这种字,应当是海外的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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