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的声音变软了,似乎很感动的模样。
“人们都说猫妖是最会忘恩负义的妖,可是我不是这样。只要别人对我好,我就一定也对别人好,不管他是谁。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所以当她提出要我做两城之间的信使时,我连考虑都没有就答应她了。你知道么?其实她虽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却一点都不喜欢她。我从来没见过她那种人,冷酷无qíng,狂妄又目中无人。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一肚子气。但我欠她一个qíng,我必须要还给她。”
太白还是没说话,只是撕破端木的衣服下摆,将他的脚包扎了起来。
端木怔怔地看着他,小声道:“可是你也救了我,帮我疗伤。真奇怪,你们这些神到底是怎么样的?有时候冷酷,有时候温柔……我实在搞不懂。”
太白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替他包扎疗伤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沉声道:“搞不懂就不要去想,神不是要你去懂的。”
端木呆了半晌,才笑了起来。
“太白大人,你很冷喔。与她有一拼呢!”他搔着头发,笑得甜甜的,“我现在也欠你一个恩qíng啦,我可不能不报答!太白大人你想从我这里问到什么就问吧!其实关于谋反,我也什么都不清楚,但是我知道的都会说。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太白忽然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光芒流转,不可bī视。
“好……”他慢慢地说着,然后问道:“你告诉我,那个让你做信使的人到底是谁?”
端木想了半天,才迟疑道:“她虽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恩,她长得很秀气,和她那种嚣张的态度完全不搭配。我记得她额头上有一片黑黑的花纹,纹路很古怪。对了,她也很年轻,大概就凡人的十六七的年纪吧!经常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老是两根普通的碧玉簪……”
太白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微微触动了一下。碧玉簪子……?为什么?为什么他觉得那么熟悉?端木口中形容的这个女子为什么他会觉得熟悉?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深秋的麝香山,天绿湖水碧绿如玉,落日熔金,晚霞嫣然。道旁的枫树林艳红如霞,那个记忆中的身影就立在五步之外。漫天的烟霞里,她如同最美的一道风景,漆黑的发丝随风摇曳,上面对cha着两根碧玉簪。她的面目模糊又清晰,她的名字就在嘴边,可他就是记不起叫不出。
阵阵甜蜜醉人的花香包裹住他们两人,手臂上柔软的感觉依然存在……他……曾将那个人抱入怀里么?
端木见他神色恍惚,以为他正想着宝钦城的事qíng,gān脆跳了起来。
“我们这就走吧!快赶一些,三日之内就可到达宝钦城了!”
他中气十足地大声说着,心里琢磨着那几个手下也早该到达宝钦城给那个女人送过信了。这下好了,他的恩qíng都还gān净啦!将太白带入宝钦城内,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以继续快活的当他的山大王去也!
太白站了起来,淡淡地望着远处连天的碧色树林,心里那种怅然的感觉,却再也褪不去,执著地如影随形,将他漆黑的眼也染上了些须迷离。
第十四章
一连走了两日,端木不再无缘无故地嚷嚷着休息,所以第三日中午,他们两人就到达了宝钦城。
宝钦城是神界管辖的领土内最南边的一个大城镇,风土人qíng与神界中心地带完全不同。或许是因为靠南,这里的气候极温暖cháo湿,麝香山现在恐怕已经开始落秋雨,而宝钦城却依然阳光充足,热力bī人。
城中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并没有太白想象中信仰暗星之人的那种幽暗晦涩。以往神界诸城的庄严宁静的景象,在这里完全看不到。无论是高声叫嚷的小贩,还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的神色都让太白有一种淋漓尽致的感觉。仿佛他们这样过活很快乐,仿佛人就该这样活着。
他有些茫然地四处看着这些碌碌匆匆的凡人,脱离了神界的庇护,脱离了神的理念,他们当真如此开心么?
南方天热,加上这里似乎并不注重仪表的高雅,少年男女都穿的很少,不过是一层清凉的外衣而已。他还看到几个gān着体力活的男子gān脆将上衣脱了,打着赤膊汗流浃背地忙着。这样的事qíng要在神界完全是不合规矩,要被惩罚的。
街上人声鼎沸,说笑的,唱戏的,卖艺的,叫卖的……种种声音混在一起,虽然喧哗,却热闹。太白第一次从心里感觉,这样的地方……或许才是真正的凡人该有的气氛……猫妖少年端木用大披风将自己惹人注目的金色眼睛罩了住,手里拿着一根火红的冰糖葫芦,一边开心地舔着一边说道:“太白大叔,你没去过真正的没有神界管束的凡界吧?你们这些神啊,平时都不下界看看,一点都不愿意去了解凡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在我看来,你们虽然说qíngyù为害人之物,可是我看过的那些为自己的生活奔波的那些凡人,没有人过得不充实。就是因为有‘想要过好,想要得到’的yù望,凡人才活得那么开心。如果什么都不想得到,什么都不去追求,生命岂不是如同死水?”
太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轻声道:“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平静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就是因为想要,有了yù望,才会滋生出种种恶念。诸如妒忌,愤恨,报复……这些会让人堕落,做下许多恶事。”
端木一口咬下顶端那个最大的红山楂,酸得直皱眉,脸皮子都皱了起来。
“你说得也没错,人的yù望会滋生许多恶果。可是你们为什么不往好的方向看看呢?yù望除了会生出恶念,还会生出许多善念啊。如果没有同qíng的心,如何去帮助别人?如果夫妻间没有感qíng,朋友间没有友qíng,亲人间没有亲qíng,都是死水一样波澜不起,那这个世间岂不是空寂一片?你们老是看到不好的地方,怎么不去看看好的地方?凡人就是凡人,和你们神本来就不一样,gān嘛非要让他们顺从于你们?扼杀天xing的行为,实在是最没有意义的。”
太白沉默着,也不知道如何接口。为什么不按照以前的脾气直接将这种说出逆反言论的妖降伏?为什么反而对他说的话开始进行深思?错的是神么?千百年来,他从来没这样认真地反省过自己和神界,最近他到底是怎么了?
端木见他不说话,又道:“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啦!人有人的生活方式,神也有神的方式,何必老要别人听从自己呢?”他眨了眨眼睛,忽然神qíng诡异地小声道:“话说回来,你们神界当真没有yù望么?既然没有yù望,怎么四方神shòu和你们五曜闹得不开心?听说你们在为麝香王的位子争个不休呢!这qíng景倒和我们猫妖一族挺像的!你们对权力也有yù望么?”
太白淡淡瞥了他一眼,顿时让他将后面想说的更过分的话吞了下去,低头乖乖吃着冰糖葫芦。太白顿了半晌,才开了口,话到了嘴边,却又哽住了。
他说什么?事实就这样摆在眼前的,四方神shòu和五曜最近的确在冷战,司月对麝香王的地位虎视眈眈也是实话。这些大事也罢了,司日五百年前被岁星和司月排挤出了麝香山又是为了什么?辰星总是对司月恶言相向又是怎么回事?镇明的眼不见为净,行踪不定;荧惑的桀骜不驯,从不听任何号令……这些都是yù望?
连一向自信傲然的自己,这百年来心里也总想着一个人,几乎心力憔悴。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神……自是神,怎会有yù望……?你须得谨慎言行。”
端木耸了耸肩膀,不再搭腔,这些本就与他无gān。一口将剩下的最后一颗山楂吞下肚去,他的心qíng是非常愉悦的。想到不再欠谁什么,无事一身轻,他就觉得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南方的阳光qiáng烈又热qíng,走了半日便有一层薄薄的汗湿了衣裳。两个人在城中七拐八绕,也不知宝钦城怎的小路如此之多,绕了许久,连太白都有些糊涂了。一连又走上了两个时辰,端木忽然叫了起来。
“快看!那里就是宝钦城主的行宫了!”
太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见一座高大的城楼竖在那里,朱红雕栏,绿色碧瓦,甚是醒目鲜艳。城楼之上立着无数戎装的士兵,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神qíng颇为戒备的模样。
他正在仔细观看,忽听城楼的大门“吱呀”而动,声音沉闷之极,急忙望过去,却见那门后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太白皱着眉头走了过去,顾不得端木在后面压低了声音的焦急叫唤。他一定要进去好好看一看,这些胆大妄为的凡人究竟打算做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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