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执念,存在如此之久,让我看看当时的画面,让我将你净化。”
她闭上眼,将意念集中在指尖,轻喝一声。
画面陡然转变。
她孤独地站在旷野,天边一轮土huáng的月,圆得妖冶诡谲。
土地是死灰一般的黑,夜是无穷无尽的深沉,她顺着邪气的方向走,一脚踏上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被肢解的胳膊,指头蜷缩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是属于男人还是女人了。
土地开始渐渐融化,有血水从其中溢上来,她看也不看,直直地顺着邪气的方向走。
只是奇怪,这种场景,当时的老布莱登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画是在四十五年前画的,当时,这个城市有遇过什么大灾难吗?这种残酷的场景,除非是噩梦或者战场,不然太夸张也太震撼了。
她一边走一边回想,眼光四处打量,无一例外地全是高大却惨灰的建筑,凄凉的路灯,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有,满地的残肢鲜血。
一阵孩童的啼哭闷闷地响起,给寂静的街道带来惊涛骇làng一般的冲击。
她顿了一下,源头看来就在那里了。
哭泣声绵长而压抑,似乎是从什么空旷封闭的地方传出来的。
她慢慢走过去,走近一家破烂的车库。
卷门好象是被什么人大肆破坏过,烂成一团,玻璃碎片撒了一地,其中还有大滩大滩的血迹混杂。
她吸了一口气,看来就是这里了。
真实的场景,真实的回忆,这里就是让老布莱登执著憎恶了近五十年的地方吗?他曾经亲眼目睹杀人现场?
净砂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很不好受,他的记忆竟然如此鲜明,一丝一毫也没有遗漏。
灰白的墙上影影绰绰,晃动着数个人影,似乎正在对什么东西拳打脚踢,偏偏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车库里只有那个孩童凄厉的哭声,断断续续,似乎要喘不上气。
她一脚踏上玻璃碎片,轻微地发出声响,前方几个晃动的人影顿时停住,转身往她这个方向奔了过来。
按道理来说,她本不可能在幻境里发出任何声响,所以她微微一怔,立即明白过来自己原是被老布莱登拉进了他自己的回忆里。
现在她是作为当时的老布莱登,亲身再将过往经历一遍。
头顶的日光灯闪个不停,她的影子在墙上和地上也跟着闪烁,仔细看去,却是一个男人的影子,短发,胸口还扎着领结。
是当时老布莱登自己的影子吗?他的回忆如此深刻鲜明,实在出乎意料。
“哗啦”一声,车库后面的一扇小铁门被人用力拉开,里面窜出好几个蒙着面的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碧蓝的眼,散发着狰狞疯狂的色彩。
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白色袍子都染满了鲜红的血液,手上还往下滴着血,一见她,立即嗥叫着如同野shòu一般扑了上来。
净砂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些人的身份,还有当时这个城市发生了什么事qíng。
一个瞬间,悲哀袭击心头,她突然明白了老布莱登的心qíng。这样的执著,他维持了近五十年,为什么?他本不需要有悲伤的。
身体在瞬间转移,她抽身置外,冷冷看着那群白袍的年轻人对当时的老布莱登拳打脚踢。
车库外面突然站满了人,隔着破碎的橱窗望里面张望,没人进来,没人说话。
所有的人都是死灰般的脸色,眼睛成了两颗装饰的珠子,漠然又冷酷地看着这一切。
孩童的哭声从车库后面的那个小门里传出来,让人心烦意乱,她往里面瞥了一眼。
不出所料的,那是一间仓库,灰黑的墙壁已经被四溅的鲜血染红,地上胡乱抛着钢棍,长刀,石块等物,旁边匍匐着数十个不成人样的尸体,血流满地,缓缓渗透进泥土里。
一个浑身是血,双手双脚被人敲断的幼童半躺在中间,张大了嘴巴号哭着,看那模样才只有五六岁。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huáng色的皮肤,他原是个东方人。
净砂吸了一口气,缓缓在腿上摸索着,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
原来是四十五年前,这个城市的一场不大不小的反东方bào动。
几乎有近一半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东方人被人殴打,屠杀,rǔ骂。所有店面被疯狂的bào动份子砸烂,将大人极其残酷的折磨之后再弄死,将孩子任意折磨,或打断手脚,或生生敲去牙齿。
当时,这个城市的人们选择的方式是冷漠和视而不见。
原来是这样。
她淡淡回头,车库外面,围观的,冷漠的,继续走路的,甚至还有叫好和欢呼的,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神采。
冷酷,漠视,死灰一般。
她忽然想到了方才见到的那几个疯狂年轻人,夜间徘徊在街头,身上随时带着弹簧刀。
他们防备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他们防备的或许是自己罢了,怕遇到和自己一样疯狂的人,怕藏在心底的那腐败的力量。
一切安静下来,那孩子倒在血泊里,再也发不出声音,穿着白袍的那些bào动份子早已逃窜。
老布莱登破布一般,仰面躺在地上,双眼发直,瞪着头顶那盏闪个不停的日光灯,一点表qíng也没有。
橱窗外的行人瞬间变成了狰狞的妖魔,疯狂叫嚣,鲜血从地底喷涌而出,灰白的墙壁被鲜血淹没,渐渐溶化开来。
她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老布莱登眨了眨眼睛,两颗巨大的泪水从蓝色的眼睛里滑落,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这个城市,原来早就腐烂了;这里的人心,都是腐烂的……」他喃喃说着,闭上了眼睛。
场景瞬间转变。
高耸的天花板,白纱的窗帘轻轻掩住落地窗,豪华的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大chuáng。
chuáng上半躺着一个人,颜料和画笔丢了满chuáng,将白色的chuáng单都染花了,他却一点都没在意,依然在画架上努力画着什么。
一个小男孩爬在那人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画架,蓝蓝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好象小天使。
「曾祖父,你在画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专心地用画笔慢慢地,仔细地画着。
很久很久,他终于放平了画架,露出脸来,是老布莱登。
他将画从架子上扯下来,看了半晌,轻道:「我画了一个腐烂掉的城市,这里没有活人,人已经全死了。」『这里没有活人,人,已经全死了……』
他的泪水滴在画上,再也没有说话。
楼下,众人等到心慌意乱,被执念缠身的布莱登先生已经安置在卧室里,刚刚吞下药,正在熟睡中。
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接着,门开了。
门口站着已经穿好大衣的净砂,目光如冰,冷冷扫过诸人。
“事qíng已经解决,画我拿走了。告辞。”
他们急忙追出去,年轻的布莱登公子跟在后面叫了起来。
“天净砂小姐!太感谢您了!酬劳方面……”
“按原先商定好的数目,汇去我的帐号上。”
她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大衣上银线的绣花在漆黑的夜里妖娆盛开,纠缠不休。
年轻的布莱登公子一直追到门外。
“请您至少留一些时日,让我们诚心感谢您!我是真心谢谢您的!”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还没学会说谎,湛蓝湛蓝的,和当时哭泣的老布莱登一样纯净。
“你……你们,都是善良的,希望你的眼睛永远这么纯洁。告辞。”
她疾步出了铁门,黑色的身影一晃,立即融进夜色里,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布莱登公子傻傻站在原地,失落无比。
十二小时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步出机场,候机大厅里立即迎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吊而郎当地揽住她纤细的肩膀。
“收获如何?西方的恶鬼和东方的有什么不同吗?”
那人嬉笑地问着,层次分明的黑发垂在脖子上,两眼狐狸一般灵动,面容俊美,引得身边无数女子驻足观望。
她淡淡拨开那只色手,轻道:“不是恶灵,只是一种执念而已。当时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心力,画了一幅画,那时心已着魔,死后也无法解脱。被附身的大布莱登因为过度想念崇拜自己的曾祖父,所以容易被感染。现在一切已经解决,执念被我化去,老布莱登终于可以在天堂安生点了。”
那人笑了起来,死心不改,搂上她的腰。
“既然解决了,怎么脸色还那么难看?还以为你没拿到酬劳呢!这次可是帮了有名的布莱登家族啊,赚了很多钱,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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