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正是求之不得,自然由得他去了。
这天贺汀州得了空,在许风屋里消磨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后,又闲闲倚在榻上,取了许风常看的书来看。他最近日日来此,倒把许风好不容易搜罗来的话本看得差不多了。
许风见了,忍不住道:“宫主若是喜欢,不如将这些书都搬回去慢慢看,也省得天天往我这里跑。”
贺汀州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淡淡道:“你以为我每天来此,就只是为了看书么?”
许风怔了怔,一时答不上来。
昏huáng烛光下,贺汀州俊美的脸庞如描似画,眼睫尤其乌黑浓密,蝶翼般轻轻扇动,低声说:“我是看书还是看人,你当真不知道?”
许风听他这么问,登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贺汀州也不敢bī得他太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了话题道:“你内力恢复了几成?”
许风已好了大半,嘴上却说:“两三成吧。”
“此事需循序渐进,不必着急。”
“……嗯。”
两人聊了几句就无话可说了。许风想起贺汀州刚才那番话,心中莫名忐忑。贺汀州也是心不在焉,一页书看了许久也没翻过去。
恰在此时,却听毕剥一响,灯花爆了一下,接着就熄灭了。
屋子陡然暗了下来。
许风立起身道:“我叫锦书移灯过来。”
黑暗中辨物不清,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贺汀州在他耳边道:“等一下。”
许风停住脚步,感觉那修长的手指在他腕上摸索一阵,最后按在昔年的旧伤疤上,用指尖轻轻抚弄,而后是贺汀州叹息般的声音:“你心中可是恨我?”
许风一下冷汗直流。
这问题问得好不尴尬,叫他如何回答?
他若还是三年前初入江湖的小子,定会跳起来痛骂贺汀州一番。何止是恨?他是恨不得食其ròu、寝其皮。但他经了三年折磨,早没了当初锐气,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还想着逃出极乐宫去,可不能死在这里。
这时门外已响起了锦书的脚步声,微微的光亮透过门fèng照进来。
许风小心隐藏好自己的qíng绪,垂下眼睛道:“宫主何必再问这个?不论如何,我已是极乐宫的人了,我这一辈子,总是要伴在宫主身边的。”
这绝非他的真心话。
贺汀州并不拆穿他,仅是微微一笑,那神qíng之中,竟有几分惨然之意。
第三章
黑暗中瞧不清贺汀州脸上的表qíng。许风见他沉吟不语,一颗心不觉扑扑而跳,只道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他背后的衣衫早被汗水印湿了,想到自己筹谋多年,眼看着快有逃出去的机会,却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他心一横,索xing跪了下去,脸轻轻贴上贺汀州的衣裳下摆。
贺汀州回过神来,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许风忍着心中厌恶,将声调也放软了,道:“我许久不曾服侍宫主了。”
边说边去解贺汀州的腰带。
贺汀州嫌他在chuáng上似块木头,倒是更喜欢他用嘴伺候,许风一开始抵死不从,后来被贺汀州卸了下巴,方才成事。他事后大吐了一场,连着几天都没吃下饭。这时肯主动行这耻rǔ之事,自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的。
不料贺汀州听了这番话,却是脸色大变,腰带刚被许风碰着,就像冰清玉洁的少女被登徒子调戏了一般,又惊又怒,一脚将许风踢了开去。
这一脚正中胸口,许风倒退数步,“嘭”一声撞在旁边的软榻上,闹出好大的动静。
许风歪在榻,心中震惊之qíng,实在难以形容。极乐宫自宫主往下,人人荒yín无耻,再没有守身如玉一说。如今他自荐枕席,却被宫主一脚踹了出去,怎不令人惊讶?就连移灯进来的锦书,也是吓得呆住了。
贺汀州方才qíng急之下,才将许风踢开的,这时见他脸色煞白的倒在榻上,心里又是懊悔又是心疼,忙抢上去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许风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弄糊涂了,一时没有做声。
贺汀州怕他受了内伤,便将手掌贴在他胸口上,将内力缓缓输了过去。
许风服下解药后,武功已恢复了大半,此时只觉一股真气在体内运转,原本冲不破的几处关隘,也都一一打通了,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贺汀州见他脸色好转,方才放下心来,扶着他在榻上躺好了,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罢,别的事qíng……一概不必多想。”
他说得甚是委婉,许风听后更是一头雾水,心想宫主平日在qíng事上并无节制,一晚上宠幸两、三人也是有的,这几个月却连碰也不碰他一下,莫非是不能人道了?
贺汀州可不知他心中转着这等念头,见他直愣愣瞧着自己,不禁又是一阵酸楚,伸了伸手,却不敢摸他面庞,只叹息道:“你且等上一等,再过得几日,我自然什么都说与你听。”
要说什么?
说他纵yù过度,那话儿已经不成了?
若真如此,他必定立刻去买鞭pào来庆祝。
许风一门心思想着这事,连贺汀州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倒是锦书忧心忡忡,深恐他又开罪了宫主,许风好说歹说,才将他哄得安心了,自己也躺下来睡觉。
睡到半夜时,听见窗上“扑”的一声,却是有人用石子敲了敲窗子。
许风霎时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身,推了窗望出去,只见月色下立着一道苗条身影,风chuī裙动,秀丽无双。
许风大喜过望,压低了嗓子叫道:“柳堂主!”
柳月莲步轻移,娇娇袅袅走到窗前来,笑吟吟问:“傻小子,宫主不在你房里吧?”
许风面上一热,说:“当然不在。”
“我听说你近来甚是得宠,宫主日日要来翠竹轩一趟,我怕不小心撞见了他,都不敢过来瞧你了。”
关于得宠这回事,许风自己也是琢磨不透,便说几句胡话含混过去了。
柳月也不多问,只是道:“你托付给我的那桩事,我已替你办妥了。”
许风喜道:“当真?”
“八月十五那天夜里,正是宫内祭月之时,各处的看守都比平时松散,通往断崖的那条路只安排了两个人守着,你若是有本事,大可绕过他们去。”
许风由衷道:“多谢柳堂主相助。”
“不谢不谢。只不过三更半夜的,你跑去断崖边做什么?”
许风在极乐宫磨砺了三年,倒练出一样本事,说起谎来面不改色:“我不是早跟柳堂主提过了么?当年冀中大旱,我爹娘正是在这个时节过世的,我想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祭奠他们罢了。”
柳月也不知信不信他,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道:“我是怕你一时想不开,从断崖上跳了下去,到得那时,我却从哪里寻一个美人儿来赔给宫主?”
许风神色微黯,说:“我若要寻死,三年前便可一死了之了,也不必苟活到现在。”
“你当年可真傻气得很,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慕容飞,竟敢得罪我们宫主。不过正是为了你这份傻劲儿,我才肯豁出xing命来帮你。”
许风忙又向她道了一遍谢。
柳月目光流转,咯咯笑道:“怎么还叫我做柳堂主?就不能叫我一声好姐姐么?”
许风脸皮练得再厚,这声“好姐姐”也是叫不出口的。
柳月不再逗他,正色道:“你如今正得宫主喜爱,到了十五祭月那天,说不得宫主要选你做双修之人。”
极乐宫练的是一门合籍双修的邪派功夫,在十五祭月那天修习,尤其事半功倍、受益无穷,因此上至各堂堂主,下至姬妾奴婢,人人都想在那一日得宫主青睐。
只是今年却不一样了。
许风暗暗好笑,心想你家宫主怕是已经不能人道了,还能宠幸得谁来?
只是这话若说出来,恐怕还没到十五那日,他就先给那宫主灭了口。因而只好忍住了不提,道:“我未曾练过极乐宫的武功,当然不能陪宫主双修了。”
柳月“呀”的一声,这才想起他早被宫主废了武功,眼中不由露出怜悯之色。
许风gān脆装傻到底,绝口不提自己服下解药、功力已恢复了大半的事。他再不是三年前那个行侠仗义的傻小子了,可不敢随便同什么人推心置腹。
柳月又跟他顽笑了几句,便如来时那样,袅袅娜娜地走了。
许风却有些睡不着了,眼望住窗外那一方湛蓝天际,伸出手来虚虚一握。他每日里心心念念的,就是逃离极乐宫这处yín窟,如今,只差着一步之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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