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点点头:“也就两三日的功夫,沈爷不必担忧。之前令千金帮过我们,酬金就不需要了,只当是还了一个人qíng。”
沈老爷苦笑道:“你是说我的二女儿湘君吧。唉,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可惜偏偏是个傻姑娘,老天无眼啊。”
“我看沈姑娘眼神清明,可能只是不谙世事。”
“唉,我也希望是这样。湘君她,若是有她姐姐半分的聪明伶俐,我也心满意足了。”沈老爷语气一顿,又连连摆手,“看我,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两位也是累了吧。胡嫂,胡嫂!”之前带他们来这里的妇人立刻赶过来。
“胡嫂,你赶紧替两位安排厢房,再让人多烧点热水让贵客沐浴。”沈老爷吩咐几句,又转向唐周和颜淡,“两位想吃点什么就和胡嫂说,厨房那边会送过来的。”
唐周淡淡道:“您太过客气了,不必如此麻烦。”
沈老爷立刻道:“要的要的。”
若是在平日,颜淡肯定不耐烦这种客套来客套去的啰嗦,可是刚才唐周答应帮她解开禁制,心绪甚好,安安静静地等在一边。胡嫂将他们安排在了东厢,相邻的两间厢房已经收拾妥当。
唐周果真帮她解开了手上的禁制,然后带上门去隔壁客房休息。颜淡心中还剩下的几分狐疑也消失了,又在送来的热水中泡了一会儿,更觉得神清气慡,待用过晚饭后,便觉得应该开始实行她的逃跑大计。
她刚一打开门,忽觉眼前金光闪烁,踉跄着后退几步,坐倒在地上。颜淡凝神看去,只见门边和门槛上贴着几张符纸,想来又是唐周的手笔。原来满心的欢喜像是被一盆冷水浇过,心中瓦凉瓦凉的。
晚风轻拂,送来沈湘君清脆的笑声,还有唐周低低的说话声。两人慢慢走近,沈湘君的肩上还停着那只花斑鹦鹉,她时不时唧唧咕咕地同鹦鹉说两句,又和唐周说两句,神态亲昵。唐周低着头,耐心地听她说话。
颜淡抱着膝,死死地盯着唐周。唐周很快便感觉到她的目光,同沈湘君说了两句话,她马上带着鹦鹉走开了。唐周走到客房门口,轻轻笑道:“怎的坐在地上?”
颜淡气极反笑,语调居然还很柔和:“师兄,你要是怕人家跑出去被恶鬼缠上就直说嘛,何必要在门口贴那么多符纸呢?”
唐周笑着道:“还不是怕师妹你尽做些顽皮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难为师妹可以懂得为兄的苦心。”
颜淡冷下脸:“你到底何时打算拿我去炼丹?”
唐周走进客房,在桌边坐下:“这个不急。”
颜淡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上沾到的灰:“这天下妖怪何其多,你偏生不放过我。”
唐周在暮色苍茫中看她,慢慢地嗯了一声:“其实,我是想过到底要不要放了你,你的本xing似乎并不坏。”
颜淡目光灼灼望着他.
“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应该让你再跟我一段时日,把心xing再磨一磨?”
颜淡立刻道:“你还是快点把我炼成丹药罢。”
庭院中火光点点,可这又不是普通的火光,透着鬼气森森的蓝绿色。过了一阵,那磷火又自己慢慢熄灭了。
唐周轻轻走进庭院,低下身将地上的土包了一些拿在手中。他正要折回客房,忽听西厢传来一阵似哭似笑的怪声,声音隐约熟悉,像是听过一般。他轻轻走到西厢,侧身贴在门边,往门fèng里看。
只见一个杏huáng道袍的年长道士坐倒在地,捶胸顿足,又哭又笑,正是凌虚子。此人也算是一代宗师,竟然会落到如此的地步,让人叹息。
唐周转过头,忽见眼前寒光一闪,锋利的长剑几乎是贴着他劈过。唐周用两指一拈,立刻将剑身夹在手中,只见那执剑的人竟是沈湘君!他微微一怔,想来夜色苍茫,她一下子没有认出他来。他才刚松开手,沈湘君又是一剑刺来,又快又狠。
只见她面色yīn郁,眼中凶狠,竟和白天变了个人似的。
唐周不想伤她,便用剑鞘在她的肩井xué上一点,沈湘君手一松,手中长剑咣当一声落了地。他转过身,单足一点,轻飘飘地离去了。
从西厢回东厢,必须要经过庭院,只见一人慢慢走过来,却是沈老爷。他背着一只背篓,还拖着一把花锄,看起来十分吃力。他解下背篓放在一边,拿起花锄开始挖起坑来。唐周步履轻捷,绕到他附近的树上,什么声响都没发出。
只见他挖了很久,一直挖了三尺多深,方才停手。他拿起脚边的背篓,慢慢把里面的东西倒进坑里去。唐周藏身于树上,只能看到他的侧影,却看不清他埋进去的是什么。他想了一想,突然记起之前帮陶紫炁找回的那支簪子还在他这里,便看准远处的石砖投去。
簪子落地之时发出叮当一声,沈老爷立刻寻声而去。
唐周跃下树枝,借着月光往坑中一看,只是周围实在太黑,只好伸手从里面取了一些出来,和之前的那包土包在一起。刚做完这些事,就听见沈老爷的脚步声又近了,他身形如青烟一般,回到东厢客房。
颜淡房门口那几张符纸依旧贴得好好的,房中的烛火已经熄灭,想来她已经睡下。唐周回到自己的房中,借着烛火看着取回来的东西。那包土的土质很杂,可能是时常翻搅所致。而沈老爷埋下的东西更是奇怪,竟是几片鲜嫩的桃花瓣。唐周不觉奇怪,一个商人,怎么会去葬花,葬的还是刚摘下来的花瓣?庭院中的土为何会那么杂,难道有人时常在那里挖掘填埋什么东西吗?
他chuī熄灭了灯,随便洗漱一番便躺在chuáng上,只是心中想着事qíng,一时不能入睡。朦朦胧胧之中感觉有人站在自己chuáng前,他一下子清醒,却见chuáng前空空dàngdàng一片,房门早已被风chuī开,在风中啪啪作响。
疑云重重
这一夜,唐周睡得极不安稳。窗外天色刚刚泛白的时刻,他又被一阵笛声吵醒。这笛声如泣如诉,低婉哀愁,chuī笛的人仿佛有无尽伤心事。唐周披上外袍,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只见昨晚探过的庭院中空无一人,地上却出现了一个大坑。
他按着剑鞘,缓缓走近。
只见那个坑里铺着浅浅一层桃花瓣,正是昨夜沈老爷埋下的,只是花瓣不再鲜嫩,已经变得gān枯起皱。他低下身去,用剑挑开这一层花瓣,赫然可见底下有一只手,看起来还是如陶瓷一般细白柔软。
被埋在下面的人可能还活着!
唐周手边没有锄头之类可以挖掘的事物,只有用手上的长剑挖下去。幸好埋得并不深,不多时,那人的脸便慢慢露出来。他伸手探了探鼻息,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唐周抬袖将那人脸上沾到的沙土轻轻抹掉,渐渐露出清晰的面貌来。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眉目如画,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三分俏皮七分乖巧,就好像还是活着一样。
唐周手上一顿,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不由微微皱眉:“你怎么出来的?”
颜淡捏着一张符纸晃了晃:“我和沈姑娘说,门外的纸太难看了,不如撕下来好,她就照着做了。”她走近土坑,看了看里面的人,轻轻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在毁尸灭迹?”
唐周看着她:“这里面的人,你不觉得很眼熟么?”
颜淡蹲下来仔细看了一阵,一手支颐:“是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颜淡吓了一跳,站起身道:“你这样一说,的确是很像。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和我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唐周缓缓开口:“不止是长得相像,连神qíng都是一样的。你真的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么?”颜淡看着坑里埋的那个女子,喃喃道:“的确是不会有了。”她眼中哀伤,慢慢抬起头来:“这样说,我其实已经死了,而我却不知道?”
唐周默然不语,只见颜淡脸色苍白,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突然回转身抓住唐周的衣袖,嘴角带笑:“我会这样,全部都是你害得!你说,你该怎么偿还?”她手指苍白,身上慢慢地渗出血来:“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你欠我的,又打算何时来还?!”
她神色悲伤,眼中满是绝望,这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唐周没有挣脱,也根本不想挣开,只是问:“我欠了你什么?你要我还什么?”
颜淡深深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你欠了我半颗心,我要你吐出来还给我……你快把这半颗心还给我……”她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复温软,带着哭腔,更显得凄恻。
唐周惊骇莫名,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撞到了什么,头上生疼。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房的chuáng上,枕头掉落在地,他竟是磕在chuáng头。唐周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太阳xué。原来,刚才仅仅是梦。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梦到颜淡?真是噩梦中的噩梦。他走下chuáng,用盆子里的清水洗漱,再慢慢穿上外袍。
忽听房外传来几声鸟叫,还有少女银铃一般的笑声,想来是沈湘君过来了。唐周想起昨夜所见,不禁踌躇。
只听颜淡温温软软的声音响起:“沈姑娘,你起得真早。”
沈湘君笑着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它叫我早早起来的。”
“沈姑娘,我可以向你的鸟儿说句话么?”
“你说吧,但是它听不听得懂,我就不知道了。”
唐周轻轻走到房门边上,将门推开一些,只见沈湘君正站在颜淡的房门前,肩上还立着昨日见过的那只花斑鹦鹉,笑颜如chūn花一样娇艳。
“鸟儿鸟儿,你是不是也觉得门口那几张破纸实在很碍眼?你说我该不该把它们全都撕下来?”
唐周顿时明了,这莲花jīng是要借着沈湘君之手逃脱出门口的禁制。他气定神闲,站在那里不动,想看她接下去会怎么做。
沈湘君忍不住轻笑道:“鸟儿说,这几张纸的确很难看,你怎么不把它们早点撕掉?”
颜淡叹了口气:“这是师兄画的,我本事低微,他怕我被恶鬼缠上。”她眼波一转,复又笑了:“也罢,虽然看着碍眼,但毕竟也是师兄的心血。”她说完,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身子一晃撞在门上。
沈湘君走上前,一脚踩在门槛上的一张符纸:“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再往前一步,这张符纸就粘在她的鞋底,从门槛上撕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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