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维扬点了点头。
“上古神器其中一件是七曜神玉,还有一件叫楮墨,剩下那两件为师就不清楚了。”道长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你问这个作甚?这些神器不是凡人血ròu之躯可以碰的,别说你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不能碰。”
颜淡看着道长在心中道,七曜神玉已经在您的弟子手上了,剩下的他肯定是要的,至于其中原因,她也很好奇。
柳维扬淡淡道:“我曾在古书上看过,西南原本只是闭塞之地,彝族更是蛮夷,却不知从哪里学来巫蛊术,甚至可通天眼。我猜想,他们定是在无意中得到神器。”
颜淡不由点点头。沈怡君是彝族人,而她手上也确是有七曜神玉。如果说,七曜神玉是她离开彝族后得到的,那就说明彝族中很可能还有另外一件神器;如果七曜神玉是她从族里带出来的,就说明七曜神玉对彝族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换而言之,也很有可能会有第二件神器。
秦绮对上古神器不感兴趣,只是目光灼灼盯着柳维扬:“柳公子,你练了多少年功夫?就算我的资质驽钝,我也要练成你这样的。”
柳维扬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五六十年罢。”
颜淡呆了:为什么他的头发还没有秃,牙齿还没有松动,皮肤还没有起皱?
她大受打击,小声问:“柳公子,你今年……贵庚?”
唐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柳维扬终于正眼看她,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拨,一双筷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断了。
颜淡立刻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告诉我,真的……”
入夜之后的山上凉了很多,颜淡听着秦绮的呼吸声变沉,从对面的chuáng上翻了下来,推开门出去。
头顶的弯月正亮,颜淡在天井中绕了一圈,找到一块突起尖锐的石块,便蹲在旁边继续磨手上的禁制。她磨了一阵,忽听不远处有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响动传来,连忙靠在树影中不动,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她眼前穿过。她借着月光,看出那人应是个女子,身形娇美,穿着夜行衣。
颜淡抬手抵着下巴,暗暗觉得这人的背影看上去有那么几分眼熟。她接触过的凡人也不算多,认得的更是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只见那个女子突然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颜淡慢慢往前挪了两步,躲在大树后面,又在背yīn之处,只要不发出声响,就不会被人发现。她才躲好没多久,只觉得身后有微风拂过,腰上先是一麻,身子便不能动弹。她感觉到微凉的手指又在她颈边一点,眼皮也开始沉重。
迷迷糊糊之际,只闻道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她拼命想保持清醒,却越来越困。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说:“……要不要杀了……”她怨恨地想,为什么最近她总是那么倒霉?
颜淡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好手好脚地活着,连一点伤都没有。她想坐起来,可是连根手指都不能动弹,想叫人来,却发现被点了哑xué,根本不能发出声音。
一只不知名的虫子正从她手臂上耀武扬威地爬过。那虫子的腿上还有倒刺,爬过她露在衣袖外的手腕时,她不由寒毛直立。虫子爬走了,又来了一只蛤蟆,跳着跳着,就跳进了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她和那只满身起皱皮、眼睛鼓起的蛤蟆对视片刻,那蛤蟆终于倒退着跳开了。又过了好一阵,只听咝咝的声响越来越近,颜淡只觉得心中瓦凉瓦凉的,就算是隔着衣衫,还是能感觉有什么黏黏腻腻、冰冰冷冷的东西慢慢缠了上来。
她之前是问过唐周这山上是不是有很多鸟shòu虫蛇,但没想到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颈上突然一凉,那种缓缓蠕动、细小鳞片摩擦的感觉让她全身起jī皮疙瘩。只见一条细细的、花色斑斓、头呈三角形的蛇伏在她颈边,慢慢地扬起身子,张大嘴露出里面的三颗尖牙。
颜淡眼睛发酸,却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现在这蛇还是在等待时机,如果她闭上眼,它立刻就会咬下来。她现在同凡人无异,要是被咬一口,肯定当场送命。
蛇身直立,在月下缓缓扭动,舌尖吞吐,不断发出咝咝的响声。颜淡已经在心里把唐周骂了十七八遍,终于忍不住闭了闭发酸的眼,只听呼的一声,一道森冷的剑光从她鼻尖擦过,将那条毒蛇斩成两段。那把剑上的力道很大,还往前滑了好几尺,势头不减,最后钉在沙土中。
颜淡睁大眼,惊魂未定地看着唐周走到她身边,将剑还入剑鞘,然后将她扶坐起。唐周见她不说话,便问:“你被点了哑xué?”颜淡眨了一下眼,看着他。唐周立刻将她的哑xué解开,又问:“你记不记得还被点了哪里的xué道?”
颜淡幽幽地开口:“你刚才差点割了我的鼻子……”
唐周宽慰道:“我出手向来很准的。”
“我记得似乎是在腰上麻了一下就不能动了。”颜淡回想一遍,“不过我只知道大致位置。”
唐周不吭声,将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上,伸手在她腰后推宫过血了几下。颜淡只觉得身子一松,竟是可以动弹了。她抬起衣袖擦了擦颈,露出恶心的表qíng:“我这辈子都没被一条蛇从身上爬过。”她说到这里,理所应当地把一切都归结到唐周身上:“都是你!害我被凡人追得逃命,还要担心你师父看穿我的身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把我点倒,要是那人杀了我,我连仇人是谁都没瞧见。现在更好,连一条蛇都爬到我头上来!”
颜淡喘了口气,怨恨地看着他:“自从碰上你,我时时刻刻都在倒霉,别说是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唐周缓缓地抬起手,按在她的背上,低声道:“你原来是这样讨厌我么……”他轻轻一握她的手腕,只见一道微光闪过,那道禁制突然裂成两截,落在地上。
颜淡看着空dàngdàng的手腕,还有些不敢置信。
“现在你若是要走,谁也拦不住你。”
颜淡听到这句话,反倒怔了一下,一动不动。
唐周转过身,慢慢走出几步,在一片夜色中回头看她:“或许等我找到了那四件神器,我们还能再见。”
他们花jīng一族的族长曾用自己漫长的人生阅历定下一个结论:花jīng们都有的qiáng烈的好奇心,源自于他们曾经百年扎根在同一个地方。
颜淡原本以为自己是例外,眼下看来,还是没能免俗。
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些上古神器?你师父说得很对,这些仙力,的确不是凡人的血ròu之躯可以触碰的。”
唐周微微一笑:“我总是会做一个梦。梦里,我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漫天白雾缭绕。我似乎是想去追前面的那个人,就在云海里一直跑,每次快追上的时候,那个人就会突然消失。我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如果我想知道这一切,就必须得到上古四神器中的一件。”
“你要找的那件神器定不是七曜神玉吧?”
“那件神器叫地止。”
颜淡叹了口气:“据我所知,上古四神器还是盘古氏开天辟地之后保留下来的,归于九宸帝君所有,后来在天庭同邪魔的一场大战中,全都遗落凡间。你现在已经找到七曜,还有楮墨、理尘和地止,或许你穷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第二件。”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隐约觉得,那个人很重要。你上次说过,前世的记忆会被封存起来,我想这就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就算过了千年百年,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却唯独记得那个人的背影。”唐周眼中温柔,轻声说,“我只是想再见一见她。至少,等到以后回想的时候,不是只记得一个背影。”
颜淡只觉得满腔热血冲上心头,一时也来不及细想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去找地止。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知道的也比你多,说不定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唐周笑了笑:“多谢你。”然后转身走了。
颜淡说完这番豪言壮语,那股从罕见的、头烧到脚的正义感已经消失,只能无jīng打采地抱头蹲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啊啊……明明已经脱身了,还眼巴巴往牢笼里跳,我难道真的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不会吧……”
她抱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沈怡君临死前写下的血字:
……绝我xing命,我断他一世念想。
“那神霄宫主也在找上古神器,连余墨都说他和紫麟两个加起来还不及一个神霄宫主,”颜淡已经崩溃,“我现在岂不是在做虎口拔牙的蠢事?我看我还是连夜逃走吧,弄不好连神器都没见到一眼就凭白无故丢了xing命,这件事哪赚哪赔也太明显了……反正我一向把发誓当饭吃,毁诺背信这种事谁会在乎?”
她慢慢站起身,刚踏出一步,耳边又似乎回响起那句话“我只是想再见一见她。至少,等到以后回想的时候,不是只记得一个背影”,下一步便怎么也迈不下去了。这句话正好刺中她的死xué,这种执念,她也不清楚最来到底会变成什么,好似飞蛾扑火,就算下一刻毁灭也没有关系。
颜淡心绪低沉地回到房间,秦绮还是睡得香甜,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一会儿想到神霄宫主,一会儿猜测之前看到的那个有几分眼熟的背影到底是谁,一会儿又想着点了她xué道的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就这样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天竟然已经亮了。
西南之行
西南本是偏壤,景致却是极佳:八百里青山连绵,河川奔流,茫茫然空阔无边;过山风沁凉,数峰jiāo错,行如北斗紫微,浑然天色山岚。
颜淡叼着当作gān粮的馒头,满心郁结地看着坐在对面沉默安静的柳维扬。在她心中,赶路时最不适合同行的有两种人,哑巴和君子。哑巴不会说话只会吃,无趣;君子行止端正,一点坏事都不会做,更无趣。她不知柳维扬算不算得上是君子,不过确是算得上是大半个哑巴。
那日她同唐周离开凌霄道观,再回到唐周的家中收拾了些行装便出了襄都城。此时已值暮chūn,枝头只剩下几点残红。柳维扬正站在桃花树下,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们。颜淡也不知道唐周同他说了些什么,总之结果就成了妖、天师、不明年纪的高人结伴去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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