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谟沉默看了她一会儿,道:“公主此刻的作为,似乎并不怎么稳妥吧?”当着他的面大吃,可以说是十分失礼的,难道她并不怕触怒他?
楚玉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银盘上的绢帕擦拭嘴唇,笑容绽放开来,刹那间显出十分的清澈明亮:“王将军在试探我,我又何尝不是在试探王将军呢?本公主一直以为,有些话,必须在双方立于平等地位的前提下,才能谈下去,否则便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cao控或命令。”顿了顿,她一指桌上菜肴,“更何况,王将军准备的菜肴,不就是为了给人吃的么?”而她也确实是饿了。
王玄谟笑了起来,自从楚玉来了之后,他这才露出头一个笑容,并慢慢的从软榻上坐起。伴随着他的动作,楚玉隐约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纷纷扰扰的浮现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并不是太打眼的老人,是王家的主事者啊。她有些心惊ròu跳的想。觉得口中有些gān涩,楚玉伸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口浅碧色的茶水,还没咽下,便听见王玄谟道:“公主觉得意之如何?可有资格做你的驸马?”
楚玉呆愣两秒钟,缓慢消化完听到话,正在往下咽的水一下子呛在嗓子眼,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对啊,就算出现幻听,也不至于是这么离谱的内容吧?
好不容易平复剧烈的咳嗽,楚玉无语的瞪视王玄谟,从对方的神qíng之中正视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不是幻觉,才终于愿意承认:现实就是这么离奇。
王意之只比楚玉晚一些放下筷子,之后便展开折扇闲看一老一少斗法的好戏,却没料到老爷子第一句话便扯到了他身上,不由得也呆住了。
比楚玉先回过神来,王意之苦笑道:“老爷子,你这是在报复么?”老狐狸!
楚玉此时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慢吞吞的道:“王将军,我已经有驸马了。”虽然只是挂着好看的一只神guī,但好歹是有个名头。
老狐狸神色不变:“公主何等身份,随时可以休了何戢。”
楚玉郁闷的皱眉,声音依旧慢吞吞的:“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家意之比不上姓何的那小子?”王玄谟不屑的道。
倘若不是惦记着要尊重老人,楚玉现在就想掀桌子bào走:“不是比不比的上的问题啊啊啊!为什么您老人家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惊爆的话啊啊啊!这不是媒婆的工作么!!”
自然,她只能在心里悲愤呐喊,面上却不得不十分客气的道:“是本公主,不,是鄙人觉得自己配不上意之兄,怕平白糟蹋了意之兄……”更何况,那驸马也不是说休就休的。
纵然山yīn公主的胆子极大,养了二十多面首,却依然没有做出休夫这么惊悚的事,她又怎么可能做得来?
何家好歹也算有些势力,这简直就是在活生生的往何驸马及其家人脸上扇耳光啊……当然,之前山yīn公主也扇了不少就是了。
……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王玄谟大度的挥了挥手,道:“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看你们倒是很搭调,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果然是宴无好宴鸿门宴,楚玉感觉十分的倒霉,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gān脆就赖掉邀请不来了。
王玄谟还在做说客:“公主看看我们家意之,论样貌,论才学,没有哪里比姓何的小子差,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更何况,何家还不敢与我们作对,公主尽管放心休了便是。”他说话的口气极为随便,简直好像把王意之当成了猪ròu在兜售。
就算休个把驸马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大事,可这替换的人选竟然是王意之,一想到今后要换称作王驸马,楚玉便感觉一阵的奇怪和不自在。
王意之此刻也无心再摇手上的折扇,他无奈的道:“老爷子,你说来说去,却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呢。”这么就把他的终身大事给断送出去,不太好吧?
第118章 愿意不愿意
王玄谟看了王意之一眼:“你不愿意?”
王意之叹了口气:“我自然不愿意。”
楚玉也赶紧跟着接口道:“我也不愿意。”
都不愿意。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王玄谟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过了一会儿,王意之无奈开口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通过婚姻将王家与公主的利益牵系在一起,这并不可靠,我不是一个可靠的人,公主也不当背负这样的责任。”
联姻?!
楚玉这才恍然大悟王玄谟的用意,这看似胡闹的决定下,隐藏的是赤luǒluǒ的利益jiāo换。她想了一会儿,诚恳的对王玄谟道:“老狐……王将军,为什么您会认为我是一个恰当的合作对象?又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就算不联姻,合作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他何苦将王意之送进她这个外人看作是火坑的公主府?
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
王玄谟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放在躺椅边上,骨节筋络纠结突出,好像是苍老绞缠的树根,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道:“选择公主,是因为公主对陛下的影响力,公主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至于后一个问题,则请公主宽恕,我不能回答。”
楚玉慢慢的站起来,她弯腰拍去衣袍下摆边角沾上的灰尘,动作十分的从容不迫,随后她抬起眼帘,坦然无伪的对上王玄谟的目光:“王将军,也请恕我暂时不能给你回应,你研究我,想必花了不少时日,那么相对的,我可否也思索一阵子呢?此外,婚姻一说,王将军还是不要再提了。”
王玄谟愕然道:“公主可以告诉我理由么?”
楚玉身体挺直,她转头望一眼苦笑不已的王意之,笑道:“我与意之兄之间,并无男女之qíng,清风明月,高山流水,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沾染俗务的。”不论用何种方式,也不应联姻,那不仅仅为难了她,也折rǔ了自由自在,洒脱无羁的王意之。
就算仅仅是挂着婚姻之名,也不可以。
她朝王玄谟所在的方向做了一揖,才转向王意之:“意之兄,你走不走?”
王意之歉然道:“我还有些话想与老爷子谈谈……”
观他神qíng,楚玉便知道王意之要谈的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话,一笑洒然道:“那么我便在门口等你,同去同归,意之兄你可要说话算话。”
王意之微微一征,随即展颜笑道:“这是自然。”
目送着楚玉走远,王意之发现楚玉走路时背脊笔直,脚步间好像带着风,虽然此时的衣衫讲究宽袍大袖,行走当风,却好似没有见过什么人,像她这样的毫不迟疑,毫无阻滞。
一直等到楚玉消失在院子门外,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她脚步声渐远渐弱,王意之才走到王玄谟的身边,伸出双手给老人捏肩,他一边用力一边道:“老爷子,我想听你不能告诉公主的理由。”顿了顿,他问,“是不是因为我?”
王玄谟叹了口气,这一叹之间,他仿佛足足老了好几岁,微笑一下,老狐狸慢慢的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生得如此聪明,明明看穿许多,却为什么如何都不肯接掌王家呢?”
王意之俊美的眉眼浮现些许歉然的愧色,他纵然再怎么洒脱,面对这个虽然血缘不如何亲近,却一直为自己着想的老人时,还是偶尔为自己的任xing会感到愧疚。他嘴角微微翘起,道:“也许,我其实是个愚人吧。”
王玄谟反手拍拍王意之的手背,道:“我也知道你志不在此,不该qiángbī,你很久没有理会家中的事,不知道王家现在是什么qíng形,我得告诉你的是,也许过不多久,家主的位置,便得换人了。我也不是舍不得这个位置,可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偏爱,已经造成家中许多人的妒恨,我的年岁也大了,倘若我一旦归天,便再也护不住你,为此不得不提前打算。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回来帮我,接掌我的位置,站在王家的顶端,便没有人能将你怎么样;第二,借着公主的权柄以及驸马的身份寻求庇佑,那些家伙胆子虽然大,却也不敢太明显的招惹公主。”
老人jīng锐冷漠的目光柔化,在王意之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有些慈爱:“你选哪条路?”他也知道,不管是哪条路,对于王意之来说,都是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可是倘若要保住地位乃至xing命,便只有这么做。
王意之捏肩的动作顿住,他停下来,转到王玄谟的面前,半蹲着身子,双目平视老人,柔声道:“叔祖,你是为了意之好,意之铭感在心,可是意之是不受教的顽劣xing子,这两条路,我一条都不会选。”
王玄谟睁开半眯的眼睛,jīng光一下子掩盖住了柔和:“你倘若一意孤行,将来会吃很大的苦头。”
王意之不在意的笑道:“倘若我为难自己,才是真正的现在就吃苦头。”他握紧老人的手,感到自己掌中所握的手竟然是那么的瘦削,忍不住一惊道:“您……”虽然说他自己没什么gān系,可是王玄谟呢?家族之中汹涌暗cháo他是知道一些的,王玄谟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他是否还能支撑住?
王玄谟叹了口气,心qíng复杂的抽出手来,拍拍王意之的肩膀:“也罢,你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便拦着你。至于我……”老人冷笑一声,神qíng很是老辣,“就算我不再是当家,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这些年可不是白活过来的。”
听见老人这般说话,王意之才放了心,他还想多陪着王玄谟一会儿,却见老人又闭上了眼,身体后仰,重新睡在躺椅上,已经是送客的态度:“你走吧,公主还在等你呢,你素来风流,此际又怎好让一个姑娘家等着?”
感qíng老狐狸还没放弃他和公主这档子事,王意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拂老人的意,只低声告别,便起身朝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低语:“这公主与从前传闻的很是不像,虽然未必配得上你,却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王意之脚步一顿,没说话,之后又继续的朝外走去,一直到走到了宅院门口,瞧见倚门等待的楚玉,楚玉此时靠在门边,神qíng悠然随意,正伸出手来去摘离她最近的一条树枝上的嫩叶。
她双目清朗透彻,目光坦dàng如水,秀丽的脸容看起来十分的雅致。
想起之前的一些事,王意之在心里默默的道:“是的,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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