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这心中七上八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条岔路口,必须要定下来的时候,迎面就有一辆军车疾驶过来,在洋车旁边呼地开过去,荷兰心中一惊,一颗心几户要跳出胸腔来,她慌得沙哑着嗓子道:“等会儿。”
车夫停下车,回过头来,贺兰看了一眼兆煜,兆煜盖着毯子,将头偏向一边,睡得很沉,荷兰慢慢的下了车,她一侧身的工夫,就将兆煜给她折的那一枝小huáng花落在了车上,贺兰走到车夫跟前,先掏出一大把钱来递给车夫,低声道:“麻烦你,沿着这条岔路往前走,那有一片别墅区,你到631号公馆,”她又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车夫,急道:“你只说要见哈里森先生,把这名片给他,他自然还有一大笔钱要赏你,足够你自己买一辆新洋车。”
车夫一听还有这样的好处,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金元宝,忙不迭地点头,将钱和名片都收好了,贺兰道:“快走,快点跑。”那车夫点点头,拉着车便顺着贺兰指的一条岔道飞奔下去,贺兰回头看了一眼兆煜,兆煜靠在车上,依然昏迷着,他的眉眼,果然像极了承煜。
这里分出去三条岔路,路旁又都种着榕树,树林茂密,洋车很快就没有踪影影了,然而汽车声越来越近,贺兰转过头来,就见那辆军车已经倒了回来,向着她这边驶过来,贺兰将头上的蓝布巾往下一扯,不管不顾先往前跑,那军车立即就加快了速度,跟了上来,贺兰跑了没几步,就被军车拦住,贺兰气喘吁吁吁地站住,就见车内走出一名军官和几名侍卫来,那名军官用犀利的目光把贺兰从头审视到脚,贺兰瞄了他戎装上的军衔一眼,竟是个团长级别,她攥着手里的蓝布巾,直挺挺地站着.那名军官开口道:“你是什么人呢?刚才拉着你的洋车呢?”
贺兰稳一稳心神,镇定地道:“我是住在山上的房客,想要下山去买点东西,拉洋车的是我丈夫,他刚才接了个活,我就下车来自己走了。”
军官默不作声,半晌冷笑道:“你这样细皮嫩ròu的,能嫁一个拉洋车的丈夫?”
贺兰本来双手拧着手里的蓝布巾,这会儿却拿起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仿佛是拭泪一般,哑声道:“我本来就是大家少奶奶,只因为我三叔谋了家里的产业,把我和我丈夫赶了出来,不然你以为谁愿意吃这个苦呢,你去邯平打听打听,我们三环路上的匡家洋行里卖的钻石别针都是顶好的舶来品。”
军官瞧她这样,真是言辞镇定,毫无半点慌张之色,便道:“那你刚才跑什么?”
贺兰道:“哟,长官,兵荒马乱的,你这么大辆车追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不跑能行么?”军官便冷笑了一声,又看了看贺兰,道:“对不住了非常时期,有消息说我们要找的人就住在山上的庙里,我们正要去抓捕,这会儿就是凭你说到天上去,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贺兰道:“那就走吧。”
她那心里,不禁泛过淡淡的一丝凉意,侍卫走过来.bī着她上车,贺兰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这蜿蜒的山路,就见那山麓里,成片的密林都是huáng绿之色,距离眼前最近的是一棵大槐树,那槐荚被秋风chuī着.已经变成了乌黑色,犹如庙里屋檐下那上了锈的小铜铃,在风中猛晃着。
纵然是白天,乌棣桥监狱内也是极yīn暗cháo湿,空气里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血腥味,墙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顺着铁窗透进来的冷风不住地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灯光照得冰冷的水门汀地面影影绰绰,偶尔有惨叫的声音从某个角落里传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牢房的外面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锁链的开锁声,有宪兵先进来,持枪站在她的周围,遮挡住了那一盏煤油灯的光亮,贺兰抱膝坐在木板chuáng上,慢慢转过头来,就见汤敬业走进来,率先笑道:“贺兰小姐,汤某真是三生有幸,终于请到你的大驾了。”
贺兰淡淡道:“怎么?要处决我了么?”
汤敬业哈哈笑道:“贺兰小姐开什么玩笑,我敢处决你?除非我也不想活了。”
贺兰便把头一转,话也不说一句了,汤敬业随意地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退了出去,自己走到木板chuáng旁,笑了一笑,道:“贺兰小姐真乃女中豪杰,能在外面手底下救出秦兆煜,在下十分佩服。”
贺兰只觉得心中一松,按照他这样的说法,兆煜应该是有救了,她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开了,背部在不知不觉间靠在了石墙壁上。汤敬业目光一扫,已然笑了起来,“这样就对了,贺兰小姐,秦兆煜昨天就上了船,外面抓不住他了。”
贺兰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gān什么?”
汤敬业微微一笑,闲闲地道:“总司令去浦口驻防,恐怕还一时半会儿没得空照顾到贺兰小姐,我也知道总司令把贺兰小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金贵,能不来巴结巴结么,以后也好倚仗着贺兰小姐升官发大财。”
贺兰冷笑了一声,“痴人说梦,等彭喜河的部队到了,你们就全完了,还谈什么以后!”
汤敬业嗤笑了一声,“贺兰小姐,好歹你也跟了外面总司令一段时间,你就真以为一个土匪出身,满肚子糙包的彭喜河能在外面总司令眼皮子底下造出多大的风làng来?彭喜河离死不远了。”他上前一步,略低了头,专注地望着贺兰的眼睛,“我告诉你,没有人能在我大哥面前耍心计,除了你之外,我大哥一碰上你,就全乱了。”
贺兰不屑地道:“汤处长高看我了。”
汤敬业微微一笑,“我在邯平就想你死,你这样的女人,活在世上~天我大哥就没法子祝下心来做他该做的事,你是这世上唯一能牵制住他的人,非除去不可!”贺兰的脸上没有半点畏惧的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你现在就可以轻易杀了我。”
汤敬业摇摇头,声音非常苦恼,“别傻了,死在我手里,我就得给你陪葬,这是我大哥亲口警告我的。”他认真地审视着贺兰脸上的表qíng,却又却轻轻地一笑,“但我想到了别的办法,能让你死的gāngān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贺兰冷冰冰地看着汤敬业,他面对着她,逆着光,脸上的yīn暗仿佛是魔鬼眼眸里泛出寒冷恶毒的微笑,“其实我—直很奇怪,像你这样有主见的女子,却从来没有想过为夫报仇么?”
贺兰的目光里似乎突然迸she出一股子火花,“汤敬业.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汤敬业笑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是革命党暗杀了秦承煜吧?”
贺兰觉得自己的太阳xué好像是炸了般“嗡”了一声,一颗心疯狂地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快,几乎要破胸腔而出来.她直勾勾地看着汤敬业,澄若秋水的眼眸里陡然迸she出一缕寒光来,“是高仲祺?!”
汤敬业却摇摇头,笑道:“贺兰小姐开玩笑了,当然不是,当初秦大公予遇害,事实上第二天我们就查出了凶手,但秦鹤笙却不让公布真相!”
她怔道:“为什么?”汤敬业一笑,“因为俞军惹不起扶桑人。”
他这才从自己的戎装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文件来,扔到了她的面前,她把那文件展开,文件上写的是扶桑公使陈阮陵买通杀手暗杀秦承煜始末报告,末端是秦鹤笙的批文,“为形势所迫,暂不予外传”,后面钤着秦鹤笙的私印,红红的—块。
那恐怖的牢房里yīn冷如地狱,四面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惨叫,汤敬业缓缓地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一笑,“秦鹤笙倒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了陈阮陵,只可惜老头子命不够长,刚与龙枭帮会的人接上头,还没给他可怜的儿子报上仇,他自己倒先死了,贺兰小姐,这回你应该明白秦承煜到底是惨死在谁的手里了吧。”
牢房的铁门发出哐当的声响,紧接着是锁链的哗哗声,汤敬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贺兰一个人抱住膝盖坐在木板chuáng上,在这个时候,她竟反而镇定下来了,眸子gān涸如枯渠,整个身体好似掏空了的躯壳,没有半分重量,她想起她刚生完芙儿的时候,虚弱的身体也是轻飘飘的,动都没有法子动一步,秦承煜俯下身来背着她进院子,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如大山一般踏实,可是后来他死了,她抱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自己也好像是死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只知道死死的抱紧他的尸体,周围人几乎是将她的手指硬生生的掰开,在将他的尸体搬走的那一刻,她发出了绝望的一声大叫,她大叫着他的名字,“承煜——”
但他听不见了。
她也是从那一刻起,才清楚的知道,到底自己有多爱承煜!
牢房外传来呼呼的风声,那一扇唯一的牢窗外是一轮冷冷的弯月,她伸出手来,在旗袍的夹层口袋里按了按,有一样圆圆的东西,硬硬的硌在了她的肋上,东西还在,她心里立时涌起了一种极踏实的感觉,目光变得坚毅如铁。
高仲祺去了浦口驻防,两天后才回到楚州,连湘林别墅都没有回,直接就到了乌棣桥监狱,那牢房的走廊两侧都是昏暗的油灯,水门汀地面上人影幢幢,只有军靴落地的脚步声在这片死寂的地方响起,守卫将铁门打开,高仲祺走进牢房里,冷风从铁窗外chuī进来,将挂起来的煤油灯chuī得咯吱作响,昏暗的光线在他的眼前不停的摇曳,他的目光凝定在贺兰的脸上,道:“你在这住的还不错吧?”
贺兰回过头来看了高仲祺一眼,“就是夜里有点冷,能给chuáng被子吗?”
“不能!”
“那算了。”
她无谓地转过头去,抬眸往牢房里唯一一扇鞥通到外面的铁窗那边看了一眼,也只是看到了麻苍苍的天空罢了,身后半点声息都没有,她回过头,却见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般地愤怒,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这样风尘仆仆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看着她那若无其事的呀样子,心里的火苗噌噌的往上蹿,“你还敢来问我!我在浦口待了三天两夜,几乎没有合过眼,回到楚州来第一件事就是……”她却直接打断了他,淡淡地道:“那就请你去休息,谁让你到这儿来了?我又没请你!”
他紧盯着她,半响道:“好,你说得好。”转身一脚踢开了牢房的铁门,铁门猛地朝一旁扇去,几乎砸到了特务处警卫队队长梁乃文的脸,梁乃文一看到高仲祺怒气冲天的走了出来,忙一路跟了上去,连声道:“总司令,您别发火,汤处长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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