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与梁芳都是同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后者还是前辈,汪直当然不想得罪梁芳,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已经牵扯出了一个万通出来,皇帝在得知万通收受南城帮的贿赂之后,虽然看在万贵妃的面子上没有对他怎样,不过又将袁彬请出来坐镇锦衣卫,也算是剥夺了万通的权柄,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
万通郁闷死了,他当然不敢对皇帝怎样,但不妨碍将气撒在汪直身上。
虽然汪直也是万贵妃的人,但他可是万贵妃的弟弟,奴婢再亲,还有弟弟来得亲?
汪直自然被万贵妃叫去训了好一顿。
所以汪直也很郁闷,他在皇帝那边得了赞赏,却转头在贵妃面前吃了挂落,当然不愿意再去得罪什么梁芳,警告了唐泛一番之后,隔天就直奔大同,一心一意立军功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没了西厂的支持,唐泛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去追查宫廷,所幸阿冬和一gān孩童全都平安无事,罪魁祸首也都抓住,尤其是南城帮的邓秀才和三当家,以及那个被邓秀才当作傀儡摆设的帮主丁一目,通通都被判了斩立决,其它帮众则判了流放充军。
《大明律》里将拐卖人口称为略人,拐卖良人比拐卖奴婢还要罪加一等,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
然而邓秀才他们又与白莲教勾结,自然不能等同一般的拐卖,历朝历代对与谋反有关的罪名判得最重。
原本邓秀才还是要被腰斩的,不过因为他坦白从宽,所以格外凯恩,可以先让他自己服毒自尽,无痛自杀,完了再将他的头砍下来——腰斩无比痛苦,为了能死得舒服点,邓秀才不惜将自己所知道的通通吐出来。
在阿冬他们之前,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孩童沦于他们之手,就连那个实为傀儡的丁一目,其实也没少掺合打下手,他们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的鲜血,所以这几个人的死,其实一点也不冤枉。
大家忙活折腾了大半夜的工夫没有白费,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勉qiáng圆满地落幕。
在这次事件中,除了在与南城帮众打斗时负伤的人之外,受伤最重的反倒要数唐泛了。
他先前头上被敲了闷棍,后来证实确实是流血了,在地窖时双手也被捆绑出血,又被辛石头推倒过一次,当时双手被捆,不利行动,膝盖当即就磨得青紫流血,还有后来被瓷片划伤的脖子等等……
虽然伤势总体不重,但全身可谓伤痕累累,还好都是因公负伤,于是唐大人就心安理得地请了半个月伤假,顺便为隋州庆功。
是的,隋州又升官了。
不过这次纯属意外。
本来在上次前赴江西办理huáng景隆案后,他就已经升为副千户,按理说短期内都不可能再有升迁了,但是因为孩童走失案,皇帝对万通与贼匪勾结不满,就请回了袁彬坐镇锦衣卫。
这袁彬是何许人也——救驾有功,而且救的是先帝。
当年土木之变时,袁彬就随驾左右,护卫英宗,甚至跟随英宗一起被掳,对其照顾有加,君臣历经患难,感情非一般臣子可比,后来袁彬又帮着先帝复辟,可谓功劳赫赫。
因为这段往事,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对袁彬也是优容礼遇有加,只是他年事渐高,所以不再管着实务,只挂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这次皇帝有意教训一下万通,就又将袁彬请出山。
袁彬的资历和声望,连当今陛下都要礼敬三分,那是万通这种便宜外戚拍马都赶不上的。
这些年,因为万通的缘故,锦衣卫上下被他搅得乌烟瘴气,小人横行。
那些曲意奉承万通的,就能成为万家的座上宾,那些跟他过不去的,就被他利用锦衣卫的权柄镇压打击,像之前隋州所说的那个言官,也正是因为弹劾万贵妃姐弟,所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现在袁彬一来,风气顿时为之一变。
袁彬年纪虽大,却老当益壮,作风硬朗,一来就将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两个头头,也就是万通的心腹爪牙拿下,万通恨得咬牙切齿,却对他无可奈何,也没法到皇帝那里去告状了,只因袁彬就是皇帝派下来整治锦衣卫的。
如此一来,大家看到万通都不敢吭声了,那些什么牛鬼蛇神,自然也要退避三舍,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免得被殃及池鱼。
这些事情虽然跟隋州没有直接关系,不过由于他牌子硬,有能力,很快就去掉了官衔里的那个副字,成为名符其实的千户。
千户是正五品,别看品级不好,还是武官,但锦衣卫千户权力已然不小,南北镇抚司下属五个卫所,千户就执掌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因为北镇抚司的头头刚被袁彬拿下,这个位置没有人坐,袁彬就让隋州暂代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一职,这还是考虑到他越级升迁,怕他不能服众,所以没有直接提拔,而是以兼任的方式让他暂领北镇抚使。
老将出马,不同凡响,这里头也有讲究,隋州做得好了,转正就指日可待,但要是做得不好了,随时都可以将他踢下去,多的是人觊觎那个位置,这也算是间接鼓励隋州拼命去gān。
所以隋州现在是拿着正五品千户的俸粮,当着从四品的官,升迁速度之快,着实令人眼红嫉妒,不过隋州面临的,同样是空前压力,如何收拢人心,如何服众,如何让底下那些人听从自己的差遣,样样都是难题。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为了给隋州庆贺,唐泛和薛凌等一gān隋州的老部下们便在外头摆了一席——不是仙客楼,那里实在是太贵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京城里的吃食很多,也用不着非选在那里。
唐泛挑了一间老字号的食铺,叫杨记羊肉,那里的羊羔肉最有名气,他提前包了一个包间,叫上自己在顺天府jiāo好的几个同僚,还有隋州、薛凌等一个锦衣卫,大家团团坐在一桌涮羊肉。
桌上四个锅,边上摆着四大盘肥嫩羔羊肉,另外还有青菜、菌菇、粉丝等各色配菜,蒜蓉、酱油、小葱、香油、花椒等各色调料,自己搭配,自己动手,吃的就是一个氛围。
这次不单是隋州,连同薛凌等一gān人,托袁彬之福,也都往上提了一个台阶,自然皆大欢喜。
反观唐泛,接连办成了两桩大案,立下了两件功劳,前者替万贵妃洗清嫌疑,后者寻回官员家眷,深入贼窟与南城帮斗智斗勇,可谓拼却性命,不余遗力,上头却连点犒赏都没有,品级也依旧在原地踏步,唐泛本人倒是没什么,但熟悉的朋友难免要替他不平。
酒酣饭饱之际,薛凌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用力拍着唐泛的肩膀安慰道:“润青,我看你不像个倒霉相,将来一定能够高升当大官的,现在且不要泄气!”
“是啊!”庞齐也道,“你只是时运未到,不要丧气。”
他与薛凌二人,如今依旧在隋州手下办事,却已经升为百户,也算是官运亨通,不光是他们两个,还有原来隋州带的一gān老部下,大都提升了,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跟着老大有肉吃,对隋州自然越发忠心耿耿。
隋州见薛凌喝多了酒,整个人摇摇晃晃半靠在唐泛身上,忍不住伸手将他扯开一些,轻斥道:“站没站相!”
这不是在办正事,大家又都喝了酒,薛凌便也不怎么惧他,反倒笑嘻嘻地开玩笑道:“大哥对润青兄可真是好到没边了,连我们这些鞍前马后的手下弟兄也比不上啊!”
大家便都“是啊”“是啊”地附和。
隋州道:“反正我那还有空房子,要不你搬过来与我同住,我也日日对你好,如何?”
薛凌立马嘿嘿地笑,不吱声了。
开什么玩笑,他虽然还没娶妻,可家里也有侍妾,又经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让他过去天天对着老大那张冷脸,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唐泛笑道:“别人都想着升官,我可不乐意。”
薛凌嚷嚷:“这话听着就口是心非了罢,哪有人不乐意升官的啊!”
“对啊!”大家都起哄。
唐泛故作沉痛:“你们想呐,我现在才从六品,就要深入贼窟,被打闷棍,还差点死掉,要是再往上升一升,那还不得去跟白莲教主死磕啊,弄不好明年今日,你们都没法跟我坐一块喝酒了!”
他这番解释倒也有趣,众人哄堂大笑,原本还想安慰他的人,见他如此豁达通透,也都闭上了嘴。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gān嘛还是得gān嘛去。
回家的路上,隋州见唐泛眉间郁郁,心想他在外人面前说得洒脱,但心里肯定还是介意的,便对他道:“祸兮福所倚,凡事好坏相依,这次升不了官,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前面有别的好事等着你。”
唐泛:“我不是在愁这事……”
隋州不解:“那是何事?”
唐大人不好意思道:“这还没到月中呢,我俸禄就快用完了。”
原来是这回事。隋州有点无语,冷脸抽了抽:“……钱都用哪里去了,你们今天请我吃饭,你出的份子钱好像也就几百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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