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老神在在:“你也不必担心,我让她在人群中乱走,假作如家中长辈走失的孩子,如无意外,那些人贩子必然会对她下手,西厂到处都有耳目,我也已经让人跟着她了,一旦对方有什么异动,我们随时都可以掌握,到时候顺藤摸瓜,就能够挖出他们的老巢了。”
他看着唐泛qiáng忍怒意的模样,还笑得出声:“你那妹子可比你懂事多了,我一对她说这事如果办成了,你就可以升官,她立马就答应下来,她对你很是不错啊,听说你们还不是亲兄妹?”
唐泛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已经半句话都懒得与他多说,直接丢下一句“我去找她”,就起身往外走。
“站住!”汪直喝道,“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别打草惊蛇!”
唐泛冷冷道:“阿冬虽然不是我的亲妹子,但我是把她当作亲妹妹来疼的,汪公且试想一下,若你家妹妹被当作诱饵被人贩掳去,我和你说不要担心,你还会安之若素吗?”
汪直挑眉:“本公没有亲妹子,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我已经说了,有西厂的人跟着,她不会有事。”
唐泛反问:“怎么个不会有事法?不会死,跟不会缺胳膊少腿,这其中的差别也很大。”
汪直没说话,他当然做不了这种保证。
而唐泛身为顺天府推官,却也见识过不少妇孺被拐卖的案子,侥幸能被寻回来的,不是失了清白,就是被卖为奴婢,卖入青楼,但怎么都少不了一顿毒打,总之对那些刚刚落入魔窟的人,必是要先调教一番,直到对方服服帖帖,不敢反抗为止,这期间还有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折磨手段。
再说阿冬那么小,伪装能力估计不会qiáng到哪里去,被发现的几率也会很大,而那些人贩,其中也少不了亡命之徒,这样的人若是直到阿冬是内应,那么阿冬就可能会有性命之危,到时候一把刀子捅进去,就是官府的人赶到又有什么用。
这时候,从包间外头进来一个西厂番子,脸色难看地对汪直道:“厂公,人跟丢了。”
第48章
汪直也不复方才的镇定了,腾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那手下羞愧道:“我们跟着那小姑娘一路走到豆腐陈胡同前面的时候,正好旁边商铺门口有人打起架来,百姓们都围上去看,一下子就把我们跟那小姑娘拉开距离,等我们追上去的时候,那小姑娘已经不知所踪了!”
汪直破口大骂:“废物!饭桶!养你们何用!还不快去找!”
这下好了,朱永幼女和耿侍郎的孙女都没找到,还搭了一个唐推官的妹妹进去。
唐泛却道:“等等!”
他对那西厂番子说道:“当时打架的人,现在可还能找到?”
那西厂番子道:“能,我们的人就在那里。”
唐泛道:“那劳烦你们一下,将那两人也带回来问话罢,万一事出并非偶然,说不定这也是一条线索。”
那西厂番子没有应答,反倒先望向汪直。
这也是正常的,他们的老大是汪直,又不是唐泛,凭什么听一个外来户指挥?
西厂赫赫大名,如今却一时疏忽大意,栽了个大跟头,这就叫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睛。
汪直脸色难看,唐泛的脸色更难看。
前者是颜面受损,兼且拉不下脸跟唐泛说软话,后者则是心急如焚,也顾不上与汪直多言,匆匆就出了仙云馆,这会儿外头人山人海,哪里还找得见阿冬的小小身影?
但他也没准备自己去找,而是直接前往五城兵马司。
今年的例行巡视由五城兵马司负责,顺天府和锦衣卫各抽调人手去协助,身为锦衣卫那边的负责人,隋州自然不需要亲自出马,而是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里坐镇,这样属下遇到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才找得到人,这可不是身先士卒的时候。
唐泛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能很快地找到人。
他匆匆与其他人打完招呼,便和隋州说了此事。
隋州一听阿冬做饵的事情,脸色当即就绷起来了。
朱永幼女和耿侍郎孙子走失的事情他也是刚刚听说的,就在唐泛到来的前一刻,不过此事不用他负责,所以他依旧待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里,但现在唐泛一说阿冬的事情,他就不能不动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隋州问。
“我从仙客楼出来就直接过来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前罢。”唐泛道。
隋州略一点头,没说什么,先跟其他人jiāo代了一番,便带上薛凌等人走了出去。
唐泛问:“现在去哪里?”
论找人,锦衣卫自然要比他专业。
隋州道:“先上城楼。”
唐泛眼前一亮,城楼上居高临下,能看到的范围更远,也更加清晰,底下有什么异动都容易发现。
一行人抄了小路,匆匆赶至城楼上。
永定门城楼正中对着京城的主gān道,低矮的建筑不足以遮掩视线,连带着周围一些街道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从今夜起,整座京城为了即将到来的元宵佳节而通宵达旦,这是一年最大的节日,灯会一直持续到上元灯节后一天才结束,在明亮月光与璀璨花灯的双重照映下,内外街道熙熙攘攘,人头挨着人头,一片乌泱泱的,欢声笑语不时从底下传来,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
京城外围那些县的百姓也会趁着节日前往京城玩耍,这就使得这座城市人口远远超过了平日的水平,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人。
然而在这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底下,也隐藏着一股暗涌的激流。这样的日子,家家户户出动,也正是闯空门的盗贼,偷东西的小偷,以及拐卖人口的人贩子最喜欢的时候。
所以每年上元灯节过后,各处衙门告官的案子总是急剧增加,古今皆然。
阿冬一个小丫头,早就淹没在这数十万人之中,一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的人头,纵有千里眼,估计都难找。
事已至此,唐泛知道着急也没用,索性就镇定下来,与隋州他们一道观察起底下的人来。
登高望远,很多原本难以察觉的细节,就立马显现出来了。
人群中借着人多调戏小媳妇的,女扮男装出来游玩的,猜灯谜跟同伴争执的,虽然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站在高处一看,却很快就能发现。
隋州他们几个人,分了好几处观察,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大家都觉得脖子僵硬酸疼的时候,就听见薛凌咦了一声:“大哥,你看那边!”
所有人循着他的所指之处望去,只见在一家店铺前面,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正吮着手指,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小贩朝他招招手,他便自己走了出来,带他出来的长辈不知道是不是正在铺子里挑东西,竟也没有察觉。
眼看那小孩儿离糖葫芦小贩还有三四步的距离,旁边忽然从横里窜出一人,拿了一支糖葫芦给那小孩儿,一边牵起他的手,小孩儿被糖葫芦所吸引,很快就被那人牵着走了。
糖葫芦小贩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竟也没有出声,想来与那人贩本来就是一伙的,只是借着卖糖葫芦在这里给同伴打掩护。
再看周围的人,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大家都被周围的事物吸引了,谁也不会低头去注意一个小孩儿的行踪,若不是此刻被隋州他们发现,明日京城里又要多一宗孩童失踪案了。
隋州一声令下,薛凌很快就带着四名锦衣卫下了城楼,朝刚刚看到那小孩儿被拐走的地方跑去。
所谓白道黑道,各有各的道,拐卖妇孺的营生同样也不会只有一伙人在做,各个帮派之间肯定也会有互相联系的方式,就像方才他们看到的拐走小孩儿的那个人,对方或许跟拐走朱永幼女又或阿冬的人不是同一批,但抓住一个,要想再找出其它线索就容易多了。
薛凌那头很快将拐走小孩儿的那个人,连同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一并抓住。
另一边,小孩儿的家属这才刚刚发现家中孩童失踪,正惶惶然地追上来,看到自己家中的孩童给找回来了,自然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闲话不提,薛凌等人将那两个人贩带到隋州他们面前。
这种人gān惯了这种勾当,良心早就黑透了,自然百般抵赖,还指天誓日,那个卖糖葫芦的说自己只是做正当营生,安安分分,那个牵走小孩儿的说他是看那孩童一时落单,想将他带去找其父母,免得被拐走了,总之就在那儿喊冤。
隋州也不与他们啰嗦,冷冷就问:“你们是哪个堂口下面混的,赖老大,六指李,还是丁一目?”
那两人眨巴眨巴眼睛,一人道:“这位大人,您在说什么呐,俺们怎么听不明白?”
另一人也道:“是啊大人,我们真是安安分分的小老百姓!”
像锦衣卫或东西厂这样的特务机构,虽说是官面上的人,但实际上跟那些黑道也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些人为了避免跟官面上的人发生冲突,平日里也会多加打点,如果不是闹得太过,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眼下情形,事情已经闹得有些大了,不说隋州不可能得过且过,就算是别的人来了,同样也要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