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荆立在一处,脚边散一地明huáng碎瓷,那药汁蜿蜒四溢,也无一个宫人赶上前去收。
“十万jīng兵,如此不堪一击…那上百万两的军饷也是有去无回…”元荆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那笑没一丝人气,冰冷刺骨,“你们这个人…又有哪个不该死…”
喜连不经意瞟见皇上微垂的手指,骨节分明,染了半点猩红,登时跪在地上,“皇上…皇上的手…”
元荆脸上死气渐浓,没听见一眼,指着跪在地上的大臣,“滚,全都给朕滚。”
其中两个闻言,便自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的往后退。
年纪最大的那个依旧趴伏在地,哭嚎不休,“老臣只求一死…望皇上成全…”
元荆两指相撮,那猩红越发的浓艳,
“你当朕不想取你贱命,该取的时候,朕自然不会手软。”
那老臣俯首贴地,瘫倒一般,分毫不移。
元荆厌恶至极,只觉心口窒闷,便转了身出殿。
喜连赶忙跟在后头,却给冷冷回绝,
“朕想一个人走走,你且在这里呆着罢。”
喜连张着嘴愣在当场,“皇上,奴才万死,皇上一个人出去…这不合祖宗规矩。”
元荆面无血色,眼睛里空落落的,
“若再有劝谏阻拦者,诛。”
第19章 梅园
璟瑄殿。
红烛高照。
暖炕上的女人,穿一件绯红滚边儿的绵绸长裙,宫髻上别一只镶金坠玉的簪子,越发显妩媚动人。
此刻,那张芙蓉面上的凤眼正斜了去看一边的宫女,
“北疆大败?那父亲呢?可有被牵连?”
紫竹将炖盅小心的递过去,“这不就是大人脱人稍话儿给娘娘,说的是大人在边疆一切安好,叫娘娘勿要挂念。”
宁嫔姿势优雅的接过紫竹手里的炖盅,闻了闻,浅啜一口,“看来父亲又是避不出战,虽说是怕惹火上身而不前去救援,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这蛮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到了父亲守的城下去了。”
紫竹好生服侍着宁嫔,“依奴才看,眼下娘娘有孕在身,皇上该也不会拿大人怎样的,好歹也是国丈,总会看几分娘娘的面子。”
宁嫔轻叹口气,“你懂什么,眼下是父亲那边还算安定,若是真打起来,吃了败仗,纵是本宫有万般能耐,也难救父亲。”
顿了顿,又道:“倒不如趁着现在还无事发生,同皇上求个qíng,说父亲年老,边关苦寒,给调回来了事。”
紫竹低眉顺眼,“奴婢愚笨。“
宁嫔将炖盅搁下,“皇上又有日子没过来了,去——叫小李子出去打听一下。”
紫竹纹丝未动,“娘娘,方才刚得了消息,说是皇上正发火呢,撇下好几个大臣跪在御书房,自个儿出去了。”
宁嫔眼底一暗,“上哪儿?”
紫竹自然知道宁嫔的心思,便安慰道:“本来是不叫人跟着的,可那些个人岂能放心,尾随在后,刚听说皇上进了梅园,谁都不敢进去,只在外面候着。”
宁嫔松口气儿,“这大晚上的,竟没人跟着进去?”
紫竹点点头,“皇上今个儿格外的火气,说是下了令,近身者格杀勿论呢…”
宁嫔正想着伸手去够那青瓷小碟里的糕点,却忽然将手停在半空。
紫竹不解:“娘娘?”
宁嫔收了手,眼神复杂,“近身者格杀勿论…保不齐就有那倒霉的过去…”
紫竹见状,将周遭的宫人挥退,“娘娘的意思…”
宁嫔看她一眼,笑意阑珊,“便是傻子,怕也不行罢。”
——
话说这淮淮同chūn宝在青古殿连跪了几个日夜,跪的脚肿头晕,到了第三日,给婳羽宫的宫人抬回去,养了七日,才算彻底恢复过来。
chūn宝自打能动弹了,便不时的往御膳房跑,想着寻个活狗回去。
可惜那叶妃因天冷畏寒,近一段日子里喜食羊汤,这御膳房已经接连半个月都没个狗影。
chūn宝等的心焦,眼看着淮淮就能解禁出宫,自己这儿却连狗都带不回去,实在丢脸。
淮淮每日催的紧,chūn宝受不住,只能趁夜牵回一只羊来顶事。
当天夜里,淮淮见了这羊,眉头一皱,“chūn宝,这狗有些大罢。”
chūn宝讷讷道:“个头大也很是正常,这御膳房的狗,必然要肥些,才好吃ròu嘛…”
淮淮后退几步,又定睛细看了一会,“再者说,这也不像是狗,像是羊…”
chūn宝道:“是狗。”
语毕,那羊便咩咩做声,凭空咀嚼着。
淮淮看一眼羊,再瞅瞅chūn宝,“你这眼神儿忒差了,这都能认错。”
chūn宝万分坚定,“是狗。”
淮淮扯一下嘴角,“罢罢罢,好歹就是他了,反正羊和狗同属畜生,想来鼻子也未必就能差上许多。”
说话间,忽然听得外面有动静,游公公间隙的嗓子自外头响起,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同人客套。
chūn宝赶忙将那羊朝里屋儿赶,“可别叫游公公瞧见,若是给他看见,我定少不了一顿打。”
淮淮跟在后头,“你将那狗抱上chuáng,捂上被,便不易给人发现了。”
语音刚落,游公公便同璟瑄殿的小李子推门而入。
那小李子手里拿了个漆红的食盒,搁在角桌儿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样jīng美的糕饼,香气四溢,引的淮淮的口水都几yù落了下来。
游公公堆出一脸褶子,“李公公怎么还亲自送点心过来,您吱唤一声,咱家就过去取啦。”
小李子斜他一眼,“公公可别想太多,当是宁嫔娘娘差咱家送过来的,这小小的婳羽宫,却也入不了咱们娘娘的眼,这时候过来,不过是咱家好奇,想来见见你们主子罢了。”
语毕,便拿眼睛打量淮淮,“这就是你们主子?真可惜了这么副皮囊…”
淮淮拿一块糕饼, “你是谁?”
小李子闻言,恭顺道:“奴才李德胜,这是梅花儿金枣饼,您尝着可还合口?”
淮淮咬了几口,只觉清香满口,“不错。”
小李子接着道:“这可是咱们璟瑄殿小厨房的拿手点心,您瞧那外头的糖浆,是和了梅园里头的梅花,使得这个小饼吃着香味馥郁,看起来也是艳如朝霞。”
游公公跟着赞叹,“咱家看,宁嫔娘娘到底是得宠,这璟瑄殿小厨房的手艺,却是比那御膳房都不差罢。”
小李子跟着笑笑,“见笑了,不过是个小点心罢了。”
后又盯着淮淮道:“咱家也不能久留,方才来的路上,见着梅园外头围了好些个人,像是戏班子入了宫,当时咱家也未来得及去看看,这不将东西送过来了,人也见着了,便惦记着那里呢。”
淮淮来了兴致,“围了好些人?”
小李子笑容蹊跷,“可不就是,看那样儿,像是皇上也在呢。”
淮淮不再吃饼,只顾着看那太监,“皇上?那王爷呢?”
小李子给他问的一愣,“兴许在吧…”
淮淮即刻将手里的半个糕饼仍在桌面儿上,“我同你一起去。”
小李子赶忙摇头,“那可不成,听说这婳羽宫还在禁足…”
淮淮急道:“早过了时日了,我同你一起去。”
游公公见小李子一脸为难,赶忙摁住淮淮,“八字没一撇的事,这又不是初一十五,哪里来的戏班子,天黑路滑,你还是在宫里好好待着,少给咱家添乱了。”
小李子见状,赶忙抽身,“那便劳公公送咱家一程了。”
淮淮正yù同小李子说话,却给游公公一眼瞪了回去。
眼见着两人转身出了屋,淮淮很是泄气,想着回屋,却见着chūn宝双目赤红,自里屋走出。
淮淮一愣,“怎么了?”
chūn宝直直的朝着那碟子糕饼过去,“忒香…”
淮淮道:“都给你。”
chūn宝捡起淮淮扔在食桌儿上的半个糕饼,láng吞虎咽起来。
淮淮望着chūn宝,沉思半晌,忽然有了主意,
“chūn宝,你同我出去一趟。”
chūn宝不一会便将那几碟点心吃的gān净,含混道:“好。”
淮淮闻言,不等chūn宝喝口茶顺顺,硬将其扯出屋去,趁着游公公一个不注意,便跑出宫去。
——
风递幽香,雪里红妆。
元荆双手收入袖儿内,浓长的眼睫上布几点细碎薄雪。
月色尚好,映着那满园银白,混了那深深浅浅的红,竟有几分诡谲的意味。
到处都是艳红妖丽的梅,在这繁花落尽的时节里,如火如荼。
元荆冷的透了,却没想着出去,依旧朝梅园深处走。
梅园里没半点动静,风也没有,死水一样。
想着那时的事,自己还是王爷。
有年冬天,那人在窗外头叫他,“王爷,快快出来。”
自己听着那人的声音,明明怕的发抖,可也不敢无视,只得硬着头皮,披件儿斗篷就推门而出。
当时何晏正站在王府内的梅树下,笑着回头,
“王爷,想不想当皇帝呐?”
元荆眼睫一抬,停了步子,手脚僵硬,着了道儿似得,动也不动,“谁在那儿?”
那梅林里悉悉索索的动静越发的大,却无人应答。
元荆开了口,眼底戾气重新漫出来。
“出来。”
那前面的暗影晃动,越来越近。
两个人从黑暗中扭出来,一大一小,脸冻的通红,双手暖着耳朵。
元荆屏息凝视,待看清了那人的脸,却惊悸难当,伸了一根指头,“你…你…”
淮淮给这突来的欣喜冲昏了头,一时间暖耳的手竟忘了放下,“王爷,是我啊,淮淮。”
元荆像是忽然明白过来,登时松了劲儿。
望定了对面那双单纯如同孩童一样的眼瞳,音色淡漠,
“放肆。”
淮淮继续暖着耳朵,“王爷,你真在这里,我也刚巧经过,可真是巧。”
元荆攥了攥手,想着发怒,却莫名其妙的,只微微蹙眉,“这周遭都是御前侍卫,你能进来,该不是‘经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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