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敢易的,是阿玉的反复无常,祸水容颜。
易得最神似最齐全的,是荒废院落里那张画中人,迦叶。莫名其妙,我便如同得了他的魂,甚至连带胸腹中,也成了悲天悯人。
《玉面经》里有许多不同的文字,我翻了大堆经集才认了个齐全,也猛然记起当初的荒废院落,那张门扉摇摇yù坠,灰蒙蒙的牌匾上,是龙篆文。
迦叶枯舟。
第024章 今夕何夕兮
在颂禅殿里的第一百八十个年初,我易了脸面,变成来为我送饭的小仙娥模样。
而颂禅殿虽然美其名曰禁足,却也没什么人看守,以往是我作茧自缚,可今时不同往日,所以我便这么从从容容走出了能幽闭死人的颂禅殿。
这一日谷雨时节,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所以外界应该是yīn雨连绵,日光透不进深沉的西海底,除了八极宫里夜明珠照耀,四周yīn暗难辨。
我很健忘,某些时候却记得极其清楚,很快便寻到了冬寒上次带我偷偷游出过的地方,顶着一张小仙娥的脸,走得扭扭捏捏,袅袅婷婷,且光明正大。
守门的差兵自然将夜小白大人当成小仙娥拦住了。
《玉面经》不止易容,且易音,更易心。
于是我抽出衣襟里一条帕子,这是当时向小仙娥要了擦嘴的。随即又露了个既娇怯且羞涩的笑,腻着声音道,“兵将大人,婢子只是出宫有些私事儿。”
兵将笑得意味不明,却撤了拦住我的刀剑。
直待出宫之后,我便抽了卡在哑门的那根长针,咳了两声,声音总算是回来了,又将眉心银针抽了出来,拍了拍脸,唔,脸也总算是变回来了。
第一次用在真人身上,难免还是会有些些紧张。
又到长生城中,却只有我一个人,随便拉了一个小鱼民便问,“这位英雄,请问鲛人遗族该往哪儿走?”
那小鱼民一脸“你很有眼色嘛”的目光瞅着我,“一路往南。”
我“噢”了一声,“英雄果然很有见地。”便告了声辞,朝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约莫走了够我平时吃掉三盘糕点两杯果酒一大碗甜汤的时间,我寻到了小鱼民口中所说的那一处。
西海的城邦围绕在八极宫外,各族散布在海中各处,所以我寻到的,只是鲛人遗族领头的在长生城里的据点,dàng着冉冉杏huáng旗帜,上面也是我不认识的字,扭扭曲曲。馆口一道jīng巧牌匾,上书“碧鲛馆。”
我刚探过身去,便迎面撞上一行人从里头出来,有说有笑,香风阵阵。
为首那一人粉衫飘扬,眉目柔软雅致,乍一看很是有一番仙人下凡的气质,此时正搂着一名同他身上一系粉色,又身娇体软的美人儿言笑晏晏。近看起来,却原来真真是个老熟人。
于是乎,我立刻便站了出来,拦在他面前,张口便道,“我可是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得以偷偷跑出来,听说你回了鲛人族,所以火烧火燎,第一眼便来瞧你了。”
我心里满载着快活喜悦,冬寒,好久不见。
只是短短一百多年,当初随我偷逃出宫,低眉转首间都dàng涤着温柔的的冬寒,却在我被关进颂禅殿后再偷偷出来后,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勾了勾身边的美人尖尖下巴,对着她潺潺一笑,又转过头来对我道,“你又是何人?”
可怜我当时只当他在说笑话,也就嘻嘻哈哈的牵了他的衣摆,还没来得及支一声,便被他一把拂开,这带着法力且毫无感qíng的“轻轻一拂”,将我跌个头重脚轻满头包。
他轻喝一声,“放肆!”
半晌我才从墙根底下爬起来,若无其事的拍拍屁股,朝他讪讪笑了一笑,“你莫不是魔怔了?我是小白呀。”
冬寒袖着手,一百来年不见,他已然褪了少年青涩,长开了眉眼,也愈发好看了起来。可惜却似乎不是为了给我瞧,他居高临下,优雅得体的啐了我一口,“什么混账东西,也敢来攀本宫衣裳,今日且留得你一条小命,来日便没这么好运了。”
反观我,这么多年,也不过长高了那么丁点,只有一身瘦骨伶仃,更显得身姿微渺。
我心中愈发诧异,仍旧跑了过去,拽住他的后摆,他转过身来,连带他的一应随从也甚诧异的望着我。一众灼灼目光里,我哀哀切切道,“你不记得我了么?脑子撞傻了失忆了么?我是小白呀,你以前还在我脸上划过两道来着,那把刀子甚钝!”
冬寒瞧着我,却不是以往的温柔缱绻,反而杀气森森,我心下微微焦躁,这厮莫不是真在哪儿磕坏了脑子?
于是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哥舒让?”
他眉眼一厉,便将我提了起来,从前替我剥菱角的秀致手指紧紧卡在我喉咙眼上,“找死!”
得幸我昨儿夜里没怎么吃喝,不然现下会被他捏得爆出来。
我能想得到我自个儿此刻这张小脸该是如何扭曲青白,却还是努力扒拉着他的手指,使出喝水的劲儿憋着声音说了句,“冬寒,你别…别不…不记得我。”说着说着眼眶有些酸热,却憋不出半星眼泪。
这下连我自己都把自己感动到了,冬寒却依旧无动于衷。
脖颈上的桎梏愈发紧了,我眼前有些发黑,难道我今儿个就命丧此处魂归西天?
第一个被我当成至jiāo好友的人却莫名其妙不认得自己,还有什么事儿能比这个更悲催?夜小白大人我心里委实酸涩不已,还不知缘由。
这时冬寒身后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儿开口了,“大人,此番我等是有要事,大人切莫耽搁了时辰,叫我等不好做。”说着还乜斜了我一眼,那huáng豆眼中jīng光四she,让我牙酸不已。
“嗯,也可。”
脖子一松,身子一轻,呼吸顿时一畅,轻微一声“噗咚”,我又跌倒了地上。
冬寒领着呼啦啦一大票人绝尘而去,一道目光也没留下,我一个人跌坐在地,头晕眼花,鼻涕眼泪齐齐流。
是的,我他烂木姥姥的就是愚钝,蠢,还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是你个白痴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忘了我,我好不容易学了易容不就是为了偷偷溜出来找你么。
今日谷雨时节,水中的浮萍开始生长,斑鸠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戴胜鸟降落在桑树上。
什么都是崭新锃亮,除了夜兮白灰扑扑小个子横在长生成碧鲛馆门前的街头,如同死了过去。
终究是我犯傻,我心中自私狂妄,天道难以拯救。
第025章 迷途不必知反
这么短短时光流逝,却也过了大半天,我哆嗦着手,就着白褂子擦了擦,拍过满身扑扑灰尘,一脸寡淡爬了起来。
我终究还是整了整衣袍,朝八极宫的方向回走过去,心中一片迷茫不解,此时景况,着实如同一个二八年华大姑娘遭开了苞又抛了弃,临走前我又回头望了望碧鲛馆上招摇的旗帜,还真是朱紫杏huáng甚无格调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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