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迷轻轻说道,她也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啊!
紫迷拿出蓖子,开始为瑟瑟梳理长发,然后麻利地为她挽了一个流云髻,捡了一支白色的玉簪簪到了发髻上。
瑟瑟望着镜手中自己憔悴的面容,还有那有些红肿的眼睛。
她终于在梦里哭出来了吗?
她扶着桌子,踉跄着站起身来,也不招呼紫迷,缓步向外走去。紫迷奔过来,为她披了一件雪狐裘。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梦里还哭了。”她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脸上,浮着轻轻浅浅的缥缈的笑意。
院子里,白雪皑皑,触目所及,全是白色。真真是一个粉妆玉琢的水晶琉璃世界。
路旁的每一株梅树上,积雪压在枝头,累累的花苞和初绽的梅花在积雪下沁出悠悠的暗香。
瑟瑟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后的雪地上,留下她蜿蜒的脚印。
紫迷派人搬来一个软椅,放在了院中的亭子里。
瑟瑟躺在软椅上,紫迷小心翼翼地将狐裘盖在她身上,午后慵懒的日光斜斜照在她脸上,绝美的脸洁白如雪,好似随时会融化。雪后的天空高远且瓦蓝,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缥缈的流云看起来分外的洁白。
雪停了,梅花开了,日头再次出来了,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瑟瑟垂下头,忽然一阵眼热,那一直淌不下来的眼泪忽然就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伸手去擦,却无论如何也擦不gān净,好像是怎么流也没个消停。一颗心更是疼的好似一片枯萎的落叶,在冬日的寒风里瑟缩,随风飘零。
夜无涯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瑟瑟都没察觉到。直到身侧忽而伸出一只手,修长的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块纯白的素帕,去擦她脸颊上奔流不息的泪。
瑟瑟抬起睫毛,看到夜无涯俊雅的脸上,那抹宠溺的笑。
“大冷天的,哭什么哭,小心把眼泪冻住了。”夜无涯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轻轻说道。
夜无涯不再穿那袭锦绣蓝衫,而是身着赤红色的宫服,胸前绣着九条五爪困龙,在五色云雾间翻腾,看上去神态倨傲。龙啊,无涯终于执掌了河山社稷,浑身上下褪去了温文和雅静,余下的除了令人只能仰望的尊贵,还有那王气。
而无涯那张俊雅的脸,如今看起来,眉梢眼角也隐隐透露出凛冽和无形的霸气。如今的无涯已经不再是当初温文淡雅的他了,已经深具帝王之气。
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可是瑟瑟依旧坐在软椅上,没有起身,也没有施礼,她没有心qíng在乎这些虚礼。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他……那个梦好可怕,好可怕。所以,我……我才哭了。”瑟瑟抬首,清丽的眸中布满了浓浓的迷惑和痛楚。她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梦呓一般低语着,心底空dàngdàng的一片,从未有过的脆弱,从未有过的无助。
夜无涯心中狠狠一震,看到瑟瑟如此憔悴的样子,他几乎有些不敢置信。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纤纤公子吗?此时的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如同失了伴侣的孤雁,彷徨无依悲恸凄婉。
她下意识的在抗拒那个事实!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原来她也有逃避事实的时候。
夜无涯轻轻叹息,他缓步上前,九五之尊的身子在她面前低低俯身,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那乍然的凉意通过手传入到他心中,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凉了起来。
他定定地说道:“瑟瑟,听我说,你没做梦,那是真的。六弟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带着一丝凄楚,但是,吐出的话语却无疑是残忍的。
这话语,一字一字,那么清晰,如同冰冷的雹子,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怎么可能离开人世,不会的!你骗我!我恨你!”瑟瑟冷冷说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隔着厚厚的冬衣,掐的他手臂生疼。清冷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浓浓的凄婉。
“你不信,那好,现在我就带你去他的灵堂,看看他的尸身!”他无奈之下,终于下了狠心,冷冷说道。他一用力,将她从软椅上拉了起来,就要带她走。
她一把打落夜无涯的手,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死!”凄婉和悲恸的表qíng不在,此时,她一脸的宁静,就好似bào风雨后的天空。
她忽然伸手,将那支白色的玉簪从头上拔了下来,一瞬间,满头黑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直披垂到腰间,和夜无烟那头墨发一样,惊人的长和黑。午后的日光淡淡的笼着她消瘦而单薄的身子,黑发在曝光下闪着潋滟的波光。瑟瑟无视无涯的惊诧,伸出苍白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jīng致的银梳,将墨发细细梳理,然后伸手,将头顶上的发绾了一个男子的发髻,用这支玉簪紧紧簪住。
转瞬之间,清美绝丽女子变作了俊美清绝的男子,她容光照人,似乎连日光都为之黯淡。
“我就是夜无烟!”她说,妖娆地笑了。
这一笑,丝毫不见悲戚和哀婉,而是,清纯而明媚的,就如同那朵绽放在积雪下的寒梅,美的令人心碎。
然后,她就在那笑容里缓缓倒地。
这一次,瑟瑟再没有醒过来,她一直在昏睡,和前一次的昏迷不同,她看上去没有做噩梦的迹象,也没有呓语,她睡的很安静很恬静。起初的时候,大家还觉得很欣慰,觉得让她睡一睡,总比一直伤心要好。
可是,一直睡了三日,她还没有苏醒的迹象,紫迷终于急了,小姐虽然嘴里不相信璿王已经去了,但是,其实,她心里,还是相信的,否则,她不会这么一睡不醒,一心求死。瑟瑟如今这样子,倘若不是还有呼吸和脉搏,几乎令人以为,她已经不是一个沉睡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三日,夜无涯每日一下朝,便从宫里赶了过来,守在瑟瑟的chuáng边。不眠不休,他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了。
他握着瑟瑟的冰凉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就像是冰雪铸就的,随时都可能会化去。恐慌,在心头蔓延,他低低地坚定地说道:“瑟瑟,你要醒过来,你还有澈儿,你绝不能就这样一睡不醒。瑟瑟,如果,你还想看到他,就一定要醒过来。否则,你就永远看不到他了。”
他在瑟瑟身边一直说,低低地柔柔地,一直说。白日说,晚上说,直到说到他嗓音暗哑,他终于看到她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在哪里,他还活着是不是?”三日三夜的昏睡,没有吃一点东西,她竟然从chuáng榻上猛然坐起身来,急急问道。
无涯彻底呆住了,望着瑟瑟焦急的期待的模样,有些话几乎要冲口而出,然,他终于忍了忍,良久才沙哑着嗓子低低说道:“去看看他吧,今日,是他出殡的日子。”
夜无烟的灵堂设在璿王府。
马车在璿王府门前缓缓停住,瑟瑟起身从马车上下来,入眼,便是门前高挂着的长长的招魂幡,被冷风chuī着,时而飘上,时而又轻轻地落下。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也套上了白色的布条。
府里面处处皆是缟素,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全部蒙上了一层白布,在风里摇摇晃晃,透着无声的悲戚。
灵堂之上,悬挂着重重白纱,庄严肃稽,夜无烟的灵框就停置在白色的布幔后。守灵的都是夜无烟的部下,他们含着热泪,在灵前上香,烧纸,极是轻手轻脚,似乎是怕打扰了他休息一般。
虽然,夜无烟生前曾经造反,然而,夜无涯将夜无烟的起事宣布为驱除外贼,反而对他一番褒扬。朝中的臣子也不是傻子,一来是因为新帝的态度,二来,他们也着实是钦佩夜无烟的。
是以,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瑟瑟缓步走入到灵堂中,满目触目惊心的白色令她心头剧痛,她定定凝立在灵前,光拉长了她纤瘦的身影,映在墙上,虚浮而缥缈,她久久地伫立着,却好似失了言语,只是眼神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灵框。
她那种茫然若失的神qíng,那种缥缈而苍白的神色,令观者心中一颤,原本还是有很多部下埋怨她的,要不是因为她,夜无烟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然,看到她,心里突然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哀戚的难受。
就这样,要永远地诀别了。
他活着时,她尚能给自己一个安慰,哪怕是相思,哪怕是痛恨,哪怕是哀怨,可也qiáng过虚无。而如今,人已逝,她的这颗心,却要放到何处?
灵堂内,瑟瑟看到夜无烟僵硬地躺在灵框之中,身上,不再是血ròu模糊,穿上了gān净的白色寿衣,只是,她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脸上,简直烫伤的太严重了。
不知为何,这一次,瑟瑟面对着他的尸骸,心中竟是平静的很,竟然再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难道说,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逝去,这么快便从哀伤中走了出来?
她细细地看着他的容颜,伸指缓缓从他脸上抚过,目光凝注在他那头墨发上。那夜,这墨发是和血液冰水黏在一起的,她并没有看出来,他的发似乎是短了许多,而且,不似以前黑亮了。
这,难道也是因为受刑所导致的?
“江姑娘,时辰到了,我们要出殡了。”金堂走上前来,极是客气地说道。
金堂换了称呼,不再叫她王妃,王爷已逝,再没有王妃。而她本没有和他名正言顺成亲。
瑟瑟知晓,其实他们都是有些怨她的。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哀伤。她平静地看着他的灵框被抬了出去,抬到了马车上,沿着十里长街,送到了皇陵之中。
“无涯,我要去陪她!你能不能帮我安排?”瑟瑟抬眸,低低问道。
一直沉默的夜无涯望着瑟瑟清冷的面容,轻叹一声,凝声说道:“我能拒绝吗?”摇了摇头,他道:“我去安排!”
皇家的陵园位于皇城北部的岷云山,此山被青江环绕,风景秀丽,山水环境绝佳,乃绝好的风水宝地。眼下是冬日,山中只有松柏青青,寒梅艳艳,以及漫山遍野的积雪。
山中的气温自是不比皇宫,极是幽冷,呼出的气息都是白气。
山中有守灵的房屋,夜无涯命人从山下运来一车火炭,在屋内同时生了两个火炉,屋内才有了一丝暖意。
无涯原本要从宫里拨几个宫女过来陪瑟瑟的,都被瑟瑟回绝了。瑟瑟就连紫迷都没有带着,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后山的山野中居住。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夜无烟。随身携带的,只有一架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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