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没去追,他在原地把这事回味了好一会,忍不住有点想笑,又将顾昀清早暗搓搓地跑去小孩院里偷竹笛的事情从头到尾地编排了一次,顿时心花怒放了一大把,生机勃勃地开了大半天,直到日头偏西方,才缓缓消停下来。
他心里未散的芬芳把乌尔骨都排挤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等到花落水流红,下面就生出了一颗种子似的念头,抽出千头万绪的枝桠来。
长庚想:“他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个?”
一直留着,会偶尔拿出来看吗?
小义父看的时候能想起自己吗?
这是不是代表顾昀对他……比自己一直想象得更情谊深厚一些?
他是不是能得寸进尺地离小义父再近一点?
陈姑娘的安神散从香囊里幽幽地飘散出来,长庚盯着顾昀的背影,快要被脑子里来回回响的“顺其自然”四个字烤化了。他是不敢太过妄想的,但是惴惴不安地揣着那么一点揣测,不由得抓心挠肝、销魂蚀骨。
押送钦犯之路本该又臭又长,可惜不知是玄铁营脚程快,还是长庚心里拖,隆冬未至,他们就已经抵达了京城。
而此时,这场轰动朝野的南疆谋逆案轰轰烈烈地在帝都深处炸开了。
孙焦半死不活地回了京,连惊再吓,转眼就一病不起,隆安皇帝自己也没料到,他不过借着小手段推行击鼓令,那西南提督竟还真敢造反,又惊又怒,责令彻查。
由于此案牵连甚广,吏部刑部兵部大理寺……甚至督察院上下,都跟着紧张起来,连好不容易回京休沐两天的顾昀都不得消停,三天两头被召进宫里问话。
西南提督傅志诚勾结山匪、杀害朝廷命官、私运紫流金、意图谋反一案板上钉钉,匪首与叛党首脑先后被判极刑,罪及家眷。
而铁血酷厉的隆安皇帝依然不肯善罢甘休,事态很快一发不可收拾,又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连到了中央六部——那些与傅志诚私jiāo甚笃的,收过贿赂、为其开过方便门的,甚至当年推荐傅志诚上位的老臣,一个都没跑,全部被株连。
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朝中一时风声鹤唳,整个京城都压抑在yīn沉沉的猜忌中。
天一直yīn到了年关头上,一场大雪才轰然落下。
这一年,辞旧迎新,安定侯jiāo出玄铁虎符,击鼓令推行已成定局,兵部迅速出专人前往四方监军。
至此,隆安皇帝将军权收拢到了极致,当年武帝所不及。
整个年关里,唯一一件让李丰不那么闹心的事,大概就是顾昀的识时务了。
如长庚推断的那样,皇上得了里子,果然也给足了顾昀面子,真的将沈易连提两级,下旨提为西南提督,同时封四殿下李旻为雁北王。
正月十六,沈老爷子以给安定侯祝寿为名,拉了两大车礼去堵门。
沈老爷子已经致仕多年,膝下只有沈易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东西,沈易从小就是个怪胎,读书习武样样不错,偏偏哪一项都不肯痴迷,就爱闷在院里玩火机,沈家上至看家护院的铁傀儡,下至房中挂的大小汽灯,没有没被他拆开糟蹋过的。
虽然沈老爷子笃信老庄,讲究万物随心,但想必是道行不够,内心里对这儿子还是有点期望的。
顾昀一大早被叫进宫里议事,已经走了,他虽然常年不在京城,但毕竟位高权重,送礼的不少,侯府没有女主人,年节往来礼单都是老管家一手打理的,听闻是沈老爷子的礼,长庚特意跟着老管家迎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那沈老爷子本人也是一朵奇葩,少年爱玩,中年接着玩,晚年玩累了,开始求仙问道、人事不问,平生一好炼丹,二好酿酒,他给顾昀的礼中,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珍品……一概没有,一口气送了两车酒,全都是自己酿的。
长庚正哭笑不得,一抬头,就看见新鲜出炉的西南提督乱七八糟地骑马跑过来。
沈老爷子完全是自作主张,等沈易知道以后再追出来,已经晚了——沈易看着侯府门口的酒车,欲哭无泪地将脸埋在马脖子上,心说:“这也太丢人了!”
顾昀傍晚回来,正遇上家人从酒车上往下卸货,沈易面有菜色地站在一边。
不知道皇上跟他说了什么,顾昀神色淡淡的——他只要是回到侯府,一般总是很开心,进门的时候不笑,也没跟守门的侍卫开玩笑,那多半是真的很不高兴了。
顾昀:“你怎么来了?”
沈易抬下巴示意他看那丧心病狂的酒车:“我们家老头拿来贿赂你的,感谢你提携我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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