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先是错愕,随后飞快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低头甩了甩袖子上,他的袖子已经湿了,黏在手上,顾昀这才发现,长庚半个肩头已经被小雪覆了一层冷冰冰的水汽,可他非但一直没吭声,还陪着自己慢慢溜达。
顾昀伸手摸了一把,触手冰凉:“你……”
他这么一抬手,长庚立刻细微地紧绷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但到底没能逃过顾昀的眼睛。
顾昀私下里有些不拘小节——也就是没心没肺,一些细枝末节很少会留意,可是那天酒后尴尬还在,使他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敏感起来。
“错觉吗?”顾昀惊疑不定地想着,坐上了马车。
车里事先生好了暖炉,顾昀便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半睡半醒间,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没睁眼,随后感觉长庚将一卷薄毯搭在了他身上,轻得像一片羽毛,好像生怕惊醒他——沈易从来都是直接扔过来砸在他身上的,就算是最周到的亲兵,也没有这样轻柔几近呵护的动作。
顾昀一瞬间睡意全消,辛苦地闭着眼继续装,一动也没敢动,脖子都僵了,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世上大概是没有能藏得天衣无缝的心事的,只是少了一点细致入微的体察。
顾昀心里的弦悄悄绷紧了,接下来便不由自主地暗中观察起长庚来,几天下来,非但没有打消莫名其妙的疑虑,反而越发觉得胆战心惊。
除此以外,他还要一边惦记着融金令和皇上打击紫流金黑市的手,一边还要拐着弯地捞出灵枢院第一杠头奉函公,简直心力jiāo瘁、苦不堪言。
正月二十三,顾昀在京郊送走了前往即将前往西南赴任的沈易。
正月二十五,皇上去御花园,不知怎么的,龙辇半路坏了,内侍无意中一句话,让皇上想起了奉函公跪在地上替他调试蒸汽龙辇的事,心里的火也就消了大半,稍微一打听,听说老头孤苦伶仃一个人,下狱这几天,除了灵枢院的学生们来看过他,连个送饭的家人都没有。皇上正好心情不错,听完又有点可怜那老东西,便叹了口气,命人将张奉函放回去,只罚俸半年略作惩处,将此事揭过了。
这两件事以解决,顾昀便觉得这京城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立刻上书奏表,请回楼兰。
他也确实该走了,皇上没什么异议,当天就批了。
顾昀整装临走的头一天,夜已经深了,顾昀刚喝完药躺下,长庚虽然给他扎了一回针,但毕竟只是缓解,并不能根治头疼,就在他有点辗转难眠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连夜传安定侯入宫面圣。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怎样,顾昀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第49章 顶撞
顾昀匆忙披衣而起,一出里屋,却惊讶地发现长庚在外间,居然没睡,似乎也是刚刚披上外衣,手边亮着一盏豆大的袖珍汽灯,膝头上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书。
外间通常是夜里服侍的下人们住的地方,顾昀简单惯了,不留人守夜,只有老管家前半夜的时候偶尔过来,给屋里的地火添点炭。
“长庚?”顾昀愕然道,“你怎么在这?我以为是王伯……”
长庚:“我等你睡着再走。”
“你堂堂上了玉碟的郡王,”顾昀皱紧眉,意有所指道,“委屈在下人待的地方成何体统?”
“虚名而已,还不如给义父当下人自在,”长庚淡淡地说道,起来将暖炉上烘着的小壶拿下来,倒了一碗药茶递给顾昀,“进宫吗?你要是不肯穿裘,起码先喝点热的垫一垫吧。”
顾昀:“……”
他心里怪堵得慌的,娶个老婆大概都不会比长庚周到了,这念头刚一起,他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心道:“混账,走火入魔了吗?”
顾昀将那杯药茶接过来一饮而尽,还杯子的时候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长庚好像被针扎了一样,飞快地一缩,随即又若无其事似的转身将小壶放回原位。
顾昀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微一黯,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等从宫里回来,无论如何我也得跟他好好说一说。”
外面宫人在催,顾昀不好再耽搁,只得匆匆去了。
正月里霜寒露重,顾昀本就有些昏沉的头被冷风一chuī,针扎似的清醒过来。
领路的内侍头也不敢抬,走在宫墙下,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排满了麒麟弩,都是整整齐齐的shòu头,面目狰狞,獠牙中幽幽地冒着白汽,脖颈里的齿轮缓缓地转动,发出嘶吼一般的摩擦声,让这满目朱墙琉璃瓦越发森严得无法b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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