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裹匆匆与他擦肩而过,瞥见这声威赫赫的安定侯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心里暗叹了口气,觉得可惜,然而也仅此而已了,王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拜谁所赐,也知道自己该gān什么。
帝都的夜色就这样深沉浓重了起来。
等伺候李丰睡下了,祝小脚才壮着胆子遛出来,拎起伞颤颤巍巍出来看顾昀。
顾昀快要融在雪地里了,祝小脚便拿着兰花指摔打回廊上灰衫的小内侍:“狗奴才,下了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给侯爷拿把伞,眼珠子长着出气用的吗?”
在小内侍眼里,万人嘲弄的祝小脚就已经是顶天大的官了,顿时给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顾昀将睫毛上沾的雪渣眨掉,不以为意道:“公公别吓唬小孩,皇上让我出来凉快凉快,遮着伞还怎么凉快?”
祝小脚三步并两步颠到他面前,伸手想拍他身上雪花,不料自己先“哎哟”了一声——那细皮嫩肉的胖巴掌险些让顾昀肩头的玄甲粘下一层肉来,老太监哆哆嗦嗦地抱怨道:“我的侯爷啊,怎么还跟皇上吵起来了?在这跪一宿,腿脚不受病才怪呢,还不都是自己吃苦?您这是图什么呀?”
顾昀一笑:“没事,我们习武之人都皮糙肉厚——方才我有点脑热,一时嘴快说多了,有劳祝公公惦记。”
祝小脚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要么我派人去请雁北王,让他明天一早入宫,和皇上说几句好话吧?”
顾昀又摇摇头:“别牵扯他,真没事。”
祝小脚想来想去,到底无计可施,一时又生怕隆安皇帝一会醒了有吩咐,不敢离开皇上身边太久,只好将伞给顾昀放下。
“祝公公,”顾昀忽然叫住他,低声道,“多谢了,但是伞还是拿走吧。”
祝小脚一愣。
顾昀道:“我跪一跪,等皇上消气了就好,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别让他多心。”
他话说得含糊,祝小脚却也听明白了,老太监叹了口气:“侯爷跟皇上吵架的时候要是也记得这么谨言慎行,哪至于喝这口西北风?”
祝小脚也走了,顾昀呼出一口白气,百无聊赖,便细细琢磨起长庚在护国寺里跟他说过的话——东海蛟祸与西南兵变,恐怕并不是出于偶然。
慢慢的,顾昀琢磨出了一条隐隐的线路。
魏王在东海布兵,打算以海战作为突破口。
顾昀当时拿下东海叛军,几乎未废一兵一卒,与其后续掀起的làngcháo相比,此事简直是“头轻脚重”。
满朝上下因此闹得沸沸扬扬,江南水军被从上到下大清洗了一番,皇上一度倾灵枢院之力,想要造一支海蛟,这也使得四方驻军的军费越发紧张。
更大的影响是,东海蛟祸直接催生了限制民间长臂师的“掌令法”与收拢全国兵权的击鼓令——后者指向了顾昀本人,现在回想起来,隆安皇帝也并不是无端向他发难,恐怕是当时他在江南的动作没能瞒住皇上的眼线。
而击鼓令的出台,立竿见影地激化了各地驻军与朝廷的矛盾,也正是傅志诚一案的源头。
顾昀身在西南,人在局中,因此也更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只搅混水的手——有人刻意挑起山匪与傅志诚之间的矛盾,又借着那蠢货蒯兰图的手将其激化,掐着时间在顾昀面前爆发,然后将南疆山匪与傅志诚一起当成一份大礼,经玄铁营的手,打包送给了远在京城的皇上。
隆安皇帝会惊恐地发现,他限制住了境内的紫流金流通,却还有来自境外的。
顾昀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他和沈易在楼兰那么长时间明察暗访,都没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楼兰宝藏”,皇上派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密探,不过区区几天,就敢上书说将情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究竟是那密探太过神通广大,还是有人刻意引导?
雪越下越大了,顾昀狠狠地打了个寒噤,他身后,一枝寒梅被大雪折断,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摔了个香消玉殒。
长庚被雪断残枝的动静惊醒。
顾昀彻夜未归,他和衣等了半宿,靠在chuáng头迷糊了片刻,全是光怪陆离的噩梦。此时天光渺渺,长夜未央,窗棂却已经被落雪映得惨白雪亮,长庚忽然起身打开房门,正好见王伯一路小跑而来。
“王伯慢点,”长庚叫住他,“什么事?”
朔风中老管家跑出了一脑门热汗:“殿下,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昨天侯爷不知怎么顶撞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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