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子才十五岁,据说是个体弱多病的半大孩子,随行有使臣译者一人,少年男女奴隶各十人,护送的侍卫十二人,每个人姓甚名谁,来龙去脉都写得清清楚楚,连奴隶们的岁数与司管职务都清晰明了,严格按着大梁的通关手续来,顾昀从头到尾反复看了三遍,没看出一点逾矩的地方。
沈易抱着双臂在旁边说道:“这么看来倒像是真的,野心勃勃的二王子囚禁了父兄,还要把亲弟弟赶尽杀绝地扔来做人质,他好独霸十八部落。”
“独霸十八部落有什么好处?”顾昀将折子扔在一边,他在营帐暖炉边坐了半天,愣是没暖和过来,此时依然有意无意地将双手凑近热源,轻轻地搓着,“这回要是战败,蛮人往后更没有还手之力,他们每年在关外没吃没喝,挖一点紫流金全要进贡,连神女和láng王的女儿都保不住。”
蛮人与中原汉人的世仇不是一天两天,早在几朝以前,北方的游牧民族就有年景不好南下打秋风的风俗。北有全民皆兵的凶悍,南有名将辈出的脊梁,双方一直在南下抢掠与奋起反击之间胶着,百年间谁也没有真正地征服谁——直到大梁率先发展了蒸汽技术。
那些年的光景,今人只能从史料中略窥一二,那是长臂师的huáng金时代,沃土千里的中原地带像一只苏醒的巨shòu,层层叠叠的火机钢甲雨后chūn笋似的冒出来,轻裘、重甲、巨鸢、飞鹰……蒸汽如cháo,铁傀儡横行京城中,长短pào的she程几乎是日新月异。
刚开始,开海运、通力发展火机钢甲的大梁曾被未开化的蛮人鄙夷为“专注奢侈与旁门左道的南人”。北方láng王太过信任自己的爪牙,傲慢地错失了机会,没能坐上紫流金冲天而起的浓云,乃至于后来被中原人收拾得几十年没有翻身之力,境内紫流金被迫上供,奋起直追也没能拥有自己的钢甲技术,至今装备也靠着西洋人支援。
这种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十八部落不可能不重视,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如今大梁工厂四起,掌令法解禁,眼看要掀起第二轮火机钢甲之术发展的高峰期——以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如果任凭大梁熬过寒冬,缓缓复苏,也许北方蛮族就真的没有生存余地了。
“二王子为人如何,我不太敢说,”顾昀道,“但加莱荧惑我是了解的,那个老东西宁可死也不会坐以待毙,别说只是送来个儿子,就算送来个亲爹,我们也得留一手——去取我的印来。”
这一宿,十来道烽火令从北大营发出,级别竟和洋人兵临大沽港的时候一样,整个西北到京城沿线驿站全部如临大敌的加派兵力,灵枢院加派一批人手赶往北防军驻地,巡视火机钢甲情况,随时准备一战。
大梁在山雨欲来中迈入了冬天,很快即将进入一个新的年头,朝堂上却十分平静。
雁王手握军机处,几乎是漩涡的中心,他的归来让满朝上下都暗暗留心,可是雁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并没有像方钦想的那样,回来就大刀阔斧的开始后续改革,反而“烹起小鲜”来。
雁王回京后一改先前忙得打跌的状态,先是足足在家里赖了小半个月,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军机处,大小朝会上都不怎么吭声,仿佛又做回了战前的那个隐形人,平时在军机处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该写提要写提要,该送进宫送进宫,分内的事周密严谨地做完不让人说闲话,不算消极怠工,除此以外,也休想他再操心一件多余的事。
反正仅就李丰在宫里收到的折子数量和质量来看,雁王回不回来基本没什么影响。
先前军机处里夜夜秉烛到深夜的人里也没有雁王人影了,他白天来逛一圈,傍晚到点就走,按时下朝按时休沐,没事不见客,还在京郊弄了个小园子,顾昀泡在北大营不回家的时候,他就溜达过去种花逗鸟,不到半个月的工夫,愣是把从沈家要来的那只遭瘟的八哥调教的嘴甜如蜜、见人就夸……就是尾巴秃了,羽毛让下人扎了个毽子,送去给小太子玩了。
李丰的腿差不多可以蹭着走路了,每天批完折子,在内侍的搀扶下能在房里溜达几圈,这日偶然想起,来到了太子书房,太子十分乖巧,念书从不偷jian耍滑,李丰没有惊动他,扶着内侍在后门站了一会,目光却被太子桌案上的一个小摆设吸引了。
只见那不是普通的陶土胚,而是个金属架子,尾部冒着细细的蒸汽,两边架着的金属轨道上有一辆jīng巧的小马车,车身是一块西洋钟,正绕着一圈一圈的轨道来回跑,中间簇拥着一个小小的花盆,盆还空着,能看见底部专门留出来的气孔,大概是太子还没想好要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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