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以后不用再回来了。”
长庚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由他牵着往前走去,他觉得自己越长越高,越长越有力,一步仿佛能迈过千山万水,走着走着,他突然回了一下头,看见苦寒的关外与群láng渐渐地被抛在了身后,胡格尔穿着她死前的那条鹅huáng裙子,梳着未嫁娘的头发,默默地注视着他。
而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刚开始是个小男孩,而后随着长庚自己长大,他也一步一步地变成少年、青年……
他长着一张和长庚如出一辙的面孔,与胡格尔并肩站在一起。
胡格尔忽然偏过头,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在身边那年轻人额上亲吻了一下。
然后一同目送着长庚远去。
长庚蓦地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他突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一副有生以来就捆绑在他身上的枷锁突然不见了,身体轻快得几乎有些不习惯。
周遭飘着一股安神散的味道,长庚一抬眼便看见陈轻絮默默地坐在一边,手持一卷,见他醒来刚要起身,陈轻絮轻轻地冲他竖起一根手指,长庚忙顺着她的视线一扭头,见顾昀已经靠在一边睡着了,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上。
本来打算坐起来的长庚顿时不敢动了。
陈轻絮非常识趣地将书卷成一卷,点好下一卷安神散,静静地退了出去。
一片静谧中,能听见那人清浅的呼吸声,长庚极轻缓地捉住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十指相扣地困在手里,默默地注视了顾昀片刻,屏住呼吸爬了起来,缓缓地摘下顾昀脸上的琉璃镜。
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顾昀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似的偷吻没能惊动顾昀,长庚等了一会,终于无奈地略微加重了动作,轻轻地舔开顾昀的唇缝,听见他呼吸的频率终于变了,他才把顾昀整个人拖过来圈在手臂里,顾昀没有睁眼,只是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含糊地哄道:“睡吧,我在。”
长庚微微合上眼,心满意足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中。
噩梦结束了。
然后战争也结束了。
西洋联军的降书送抵京城的那天,沈易派人发急件请示顾昀以什么方式护送入城。
顾昀简短地回函道:“巨鸢。”
十一年前,加莱荧惑用一艘巨鸢混入西北雁回小镇,在大梁上空投下了一片yīn影,那片yīn影也是一代天子从小镇中惶然的少年走向千里之外帝都的起点,而今,硝烟散尽,风雨初歇,仿佛也正要来这么一场首尾照应的结局。
京城不像雁回小镇,城中没有规划接引巨鸢的功能,只好由北大营负责防务,在九门外的护城河上开辟一条通路,内城供人围观的地方竖满了袖珍版的铁栅栏,防止看热闹的人太多挤到水里。
新皇率百官亲自赴城外迎接,等到傍晚时分,一整排的巨鸢才归雁似的自南面而归。
千万条火翅在huáng昏中旋转着,夕阳透过蒸汽将巨鸢群镀了一层流金,轰鸣声自几里以外传来,落日一般地以此落入护城河中,融金入水,绕城而行。
巨鸢上所有将领列队甲板,山呼万岁。
围观的百姓将成千上万只河灯推入了水中,浮沉千里,萤火冉冉,载着魂归故里。
番外二 故人余情
顾昀回京后足足有小半年没出过门,刚开始还好,他那一阵子jīng神很差,不耐久站久坐,昏昏沉沉的一碗药下去,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不过等到冬季将近,他的身体渐渐好转,顾昀就有点受不了了。
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天天都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休息个肉苏骨烂、终日不起,然而好不容易过上梦寐以求地日子,他又快要闲出毛病来了,一天到晚没事gān跟家里那只嘴碎的贱鸟互相折磨,把那八哥折腾得形销骨立,恨不能自绝于人世。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睡硬板chuáng的,一身贱骨头,锦绣从中躺久了腰疼。
终于,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在临近冬至的时候,把顾昀放出来上朝了。
那天正赶上他第二天要休沐,顾昀从早朝开始就有点提不起jīng神来,晚上也没睡好——虽然他颇为自制,不至于翻来覆去,不过长庚还是一听就知道他没睡着——顾昀没睡着的时候为了不吵他,总会下意识地把呼吸压得又低又绵长,有时几乎听不见。
长庚问起,他也不说,问急了就开始胡说八道,反正以顾某人的油嘴滑舌,但凡他不想说的事,用锥子撬都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大梁朝除年节之外,正三品以上的重臣日常都是轮流休息的,以防万一出事找不着能负责的人,因此虽然顾昀赶上这一天休息,不代表偷偷遛出宫夜宿侯府的皇帝陛下也能休,新政伊始,长庚手头一大堆事,他还是要清早起来赶回去gān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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