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一直有着的窃窃私语声也尽数消失。留在大厅内的人像是被感染一般,齐齐向叶白的方向看去,只有一个坐在角落的独臂人,依旧垂头饮酒,不闻外事。
径自前行,叶白的视线扫过独臂人,又平静无波的移开,继续踏步。然而仅仅两步之后,叶白却似想到了什么,忽的停了下来,继而走向独臂人所在的地方。
独臂人还端坐着喝酒。
他的左手端着酒杯,衣衫很单薄,唇色也泛着点青紫。
叶白看了对方空dàngdàng的右袖一会,而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独臂人的脸上,道:
“傅长天?”
安静的大厅顿时有了小小的骚动。
天下宫现在如日中天,宫中叫得出名号的人当然也为世人所熟悉——何况,昔日的傅长天还是唯一一个能跟在叶白身旁的人。
而叶白,曾和天下宫主并驾齐驱。
一直喝酒的傅长天终于抬起了头,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便映入了叶白眼里。
时间真的没有过多久。
叶白看着面前的人。面前人的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唇际有笑纹,眼神却始终yīn郁。
时间真的没有过多久。
叶白这么想着。然后他握了剑。
握剑的手,绵软无力。
甫见叶白,傅长天的眼底飞快的掠过了一丝惊讶,但这丝惊讶转瞬便被掩了去,他只冲叶白点头:“原来是少城主。”
叶白开了口:“你的右臂怎么回事?”
“不小心而已,劳少城主挂心了。”依旧坐着,傅长天只欠了欠身,平静道。
叶白看了傅长天的袖口,那里本该用银线绘上一只穿过云霄的大鹏。然而眼下,却空dàngdàng的一无所有。
于是,他开口:“你离开天下宫了?”
傅长天微皱了眉,继而点头:“是。”
“河洛的事qíng,失败了?”叶白极难得的继续问下去。
虽不解飞云城的少城主为什么会特地关注自己的事qíng,但这些事有心的人都能查到,傅长天也就并不真的在意,只道:“少城主想问什么?”
叶白沉默了一会。
这一瞬,傅长天仿佛以为看见了对方流露出某种qíng绪,然而等他再注意时,叶白依旧神色淡淡。
然后,叶白开了口。
他道:
“秦楼月开始清洗和叶白有关的人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傅长天近紫黑色的眼眸中一掠而过!
傅长天的神色冷了下来,他望着叶白,眼中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少城主,傅某尊重你,希望你也能尊重你自己。秦宫主和我家大人自幼相携,素xing jiāo好,并肩而战十年有余。而今叶大人不幸罹难,秦宫主早已通告天下,誓言要为大人报仇雪恨。傅某河洛断臂失利,愧对宫主,更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大人,因而自请离开,却不知少城主先前那番话,到底从何而来!”
说到最后一句,傅长天的声音已经转厉。
叶白沉默的听着。
他听见这些年自己唯一一个始终跟着他的人对他说,说他和秦楼月自幼相携,说他和秦楼月素xing jiāo好,还说他和秦楼月并肩而战十年有余。
……十年有余。
叶白敛了一下眼。
而后,他平淡道:“既如此,那便罢了。”
傅长天眼神愈沉:“少城主慢走,傅某不送。”
叶白准备离去。然而在那之前,他瞥见了傅长天的唇色和空dàngdàng的右臂,便略顿了一下,而后伸手解下身上披风的系带,随手一抖。
曲峥云恰恰好走到了叶白身后,便见到石青的披风在半空中张扬开来,一瞬凌厉之后,就蓦的收起了所有个xing,服服帖帖的落在了独臂侠客身上,温柔贴合。
曲峥云呆在原地。
傅长天也怔了一怔。
叶白却已经转身离去,背脊直挺,沉默孤峻。
曲峥云掠过傅长天一眼,立刻跟上叶白。
不期然望见叶白背影的傅长天也是一震,下意识的便要起身跟上,然后仅仅下一刻,他便警醒过来,倏的捏紧了拳头。
背影这么像……那以前,关于闻人君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喜爱大人,养子成娈……这么想着,傅长天眼神yīn冷,随即端起了酒杯,一口把杯中凉了的酒喝下腹中。
闻人寻……闻人君。
低垂眼眸想了一会,傅长天在桌上丢了一块碎银子,随即起身离去。
出了楚馆,傅长天随意似的在街上逛了半天,待到确定身后真的没有人跟梢之后,才走入一条偏僻的巷弄之中。
巷弄里头,一道朱红漆的大门飞快打开又飞快合上,短至只有一二息功夫。
傅长天已经闪身进了院门。
院门内,样貌普通,让人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印象的中年人合上了门,这才对傅长天道:“爷。”
傅长天微微点了头,便再不掩饰那自内心而出并浮现在面上的冰冷之色。他向内堂走去,边问:“事qíng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中年人沉声回答。不过顿了顿,他又道,“爷,我们确定要把事qíng查下去?依小人看,叶大人一心向武,没有威胁;往日和秦楼月又关系极好,未必就……”
傅长天停了脚步。
“未必什么?”傅长天淡淡开口,“我看过大人的尸身。一剑贯胸,伤口是浅浅的一线,剑的速度很快,刺出的角度也特别好——好到就像是大人亲自敞开了胸膛叫人刺一样。而大人武功高绝……天下间,除了秦楼月,哪里还有人能让大人全心信任,以致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傅长天微微讥嘲,接着,他yīn了脸,缓缓道:“秦楼月和大人什么关系,不重要;秦楼月为了什么杀大人,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大人死了,死了秦楼手上。而秦楼月还把大人的剑贡品似的供起来,大模大样的打着大人的旗号四处征伐……”
傅长天的声音忽然轻了:“这是最深的亵渎。”
“这是最深的亵渎。”傅长天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仿佛要撕碎嚼烂了似的,“大人一生痴剑。他的剑,不能落在秦楼月手里。而设计杀了大人的秦楼月,”傅长天顿了一下,眼神终于彻底森寒下来:
“而杀了大人的秦楼月,终有一日,要下去……”
“——亲自向大人请罪。”
叶白和曲峥云已经到了城主府前了。
一路无话,待马车停稳之后,叶白率先下了车。
心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yīn影,更有什么叫人惊骇的东西叫嚣着挣扎着要浮现出来,曲峥云反复的握紧放松了手,到底还是暂时忍了下去,跟着叶白起身下车。
然而或许是真的压抑了太多,当曲峥云弯腰走出马车,即将要下去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身子晃了一晃,便整个人向旁边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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