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针灸打通的九大奇xué,此刻就像是长在身上的九个窟窿,疯狂吸纳着水中药力,调动气血贯通四肢百骸,也把这种刺骨之痛传递到身上每一处,循环往复,就跟下地狱遭罪也没区别了。
饶是楚惜微这十年来已经学会了隐忍,现在也快要受不住,可又不愿意在叶浮生面前露了láng狈,只得咬紧牙关,哪怕忍无可忍也从头再忍。
可是忍耐终究会有尽头,再柔韧的弓弦崩到极致,也是会断裂的。
楚惜微感到疼痛刺骨,也感到寒彻骨髓,就像是活人被绑在冰山上活活冻裂了皮ròu,再拿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凌迟。
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可这一点疼痛微不足道,完全不能让他保持清明。
被寒冷和疼痛摧折的大脑开始恍惚,楚惜微莫名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小的时候。
天潢贵胄,世子皇孙,别说是疼,连吃苦都是没两回的,小时候哭得最惨的一次,还是跑御花园里逗狗结果被咬伤了小腿,只是破了皮的伤口都能让他哭得像个大花猫,还要母妃拿点心哄他,要珣哥哥背着他玩闹才肯罢休。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过这样被捧着的生活,不用顾虑太多,也不用隐忍什么。
孰料再多的自以为是,也敌不过命中注定和造化弄人。
楚惜微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裂了,他终于忍不住动了起来,两手颤抖着攀住桶沿,就要从中站起来。
不料一双手突然按在了他肩膀上,不容分说地把人重新按了回去,楚惜微脸色一白,咬牙道:“叶浮生!”
“鬼医说了,你得清醒着泡完一个时辰,这才过去一半。”叶浮生站在他身边,注视着楚惜微已经被咬出血的嘴唇,“阿尧,再忍忍。”
楚惜微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眼褪去了调侃风流,露出经久不见的严肃来,就像当年那般不容拒绝和违抗。
一直很安静的楚惜微,突然就开始挣扎起来了。
他动得厉害,叶浮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但一不敢点xué二不敢下重手,要压制一个比自己高大些许的男子实在吃力,只能一边按住他,一边放软了语气:“阿尧,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不……”楚惜微的呼吸已经急促紊乱,他太疼了,疼得没办法去思考,本能地想要爬出去,眼神迷茫,喃喃道,“我冷……我疼……”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微弱,可叶浮生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楚惜微那双神采涣散的眼,感受着手下发颤的肌体,知道若不是真的痛不yù生,这个倔脾气的死心眼子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姿态,就像是囹圄困shòu的垂死挣扎。
楚惜微被他按住动弹不得,疼得身体都开始抽搐,眼看就要咬到舌头,一根指头突然卡在了他唇齿间,被死死咬住了。
叶浮生的右手食指上有一个经年日久的小小牙印,到现在又被新的印痕盖住,仿佛是一场迟来多年的新旧jiāo替。
楚惜微神志不清,咬的力气自然也不小,叶浮生感受着手指传来的剧痛,已经有丝丝缕缕的血流了出来,又被口中gān渴的楚惜微下意识地舔舐。
牙齿的尖锐和舌尖的温软,就像冰火两重天的qiáng烈对比。
温热的血液入喉,楚惜微就像被烫到了一样惊了下,他看着脸色发白的叶浮生,下意识地松口,结果突然眼前一花。
叶浮生用左手一撑,翻身跳进了桶里,这浴桶不是很大,两个身高体长的男人泡在一起就难免拥挤,水位也因此上涨,漫过了脖颈。
他怔怔地看着叶浮生,艰难开了口;“你……进来做什么?”
“我看你这么疼,又哄不了你,只好陪你同甘共苦了。”叶浮生身上衣衫都被浸湿,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更不要提药水本身的效力。qiáng撑着没在徒弟面前丢脸,叶浮生一手把楚惜微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还在流血的右手慢慢摸着他的头发,就跟安抚小孩儿一样哄道:“再忍忍,忍过就好了……不怕,我在这里。”
楚惜微被他猝不及防地抱住,心里未生出绮念,先起了万般难以言说的悲喜jiāo加。
眼泪忽然就夺眶而出了。
楚惜微已经很久没哭过,他这十年来学会了将苦难当磨砺,更何况“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苦中作乐。
可是现在被叶浮生这么一抱,胜过了三千多个日夜里的血口舔伤,也胜过了如今生不如死的痛入骨髓。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庞落下来,落在叶浮生的肩膀上,他顿了顿,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安抚楚惜微的动作更轻了些。
仿佛刹那光yīn倒转,他又成了那个心思柔软的少年,怀里的男子也变回了爱哭爱闹的小孩儿,谁也不藏着掖着,坦诚所有喜怒哀乐。
良久,叶浮生才开口道:“惊寒关战前,我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那个时候并不怕,只是可惜要对你失约。”
楚惜微的身体一僵,听见他继续道:“后来侥幸不死,本该立刻去找你,但我受谢无衣大恩,需得为他了却遗恨,那时我在想……若是老天有眼,就待我做完这件事,还留下一口气的时间来到你面前。
“夺锋会生变,我在望海cháo毒发的时候,也在想……这辈子言出必行,却总是对你失约,等到了huáng泉可一定要打翻孟婆汤,死皮赖脸等你百年之后再相见,骂我一句不守承诺也好……所幸,你来了。”
楚惜微声音嘶哑:“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尧,我对不起你,不论顾潇还是叶浮生,都对你不起。”叶浮生轻轻笑了笑,“你恨我,是理所应当;你杀我,我心甘qíng愿……所以啊,我生杀予夺都jiāo你,你何必为此bī自己到如今?”
楚惜微扯了扯嘴角:“你不懂……”
叶浮生道:“那你便说与我听。”
楚惜微缓缓离开他的肩膀,颤抖的手抓住叶浮生双臂,四目相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深邃和黑沉。
生死可有人力相左,爱恨从来身不由己。
楚惜微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叶浮生的脸,道:“你中了‘幽梦’,命不久矣。”
叶浮生:“这不妨事,也算是报应,无可惜之处,左右项上人头记你账上,你只要在毒发之前取走,也算是我俩一场恩怨了结了。”
他对生死云淡风轻,楚尧曾羡慕极了这样的从容,可现在的楚惜微却生出了一把难以压抑的怒气来。
下一刻,叶浮生只感觉到肩头被重重一推,整个人被压在了背后桶壁上。
尚未开口,楚惜微已经一不做二不休地低头亲了下来,此番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几乎都算不上一个吻,却把叶浮生的魂魄惊飞到九霄云外。
不知何起的风chuī开半掩窗扉,带来一缕桂花香,叶浮生在这浑噩之间蓦地想起了昨夜一场如梦如幻的大醉,想起了自己那些于礼不合的酒后言行,和楚惜微隐忍又疯狂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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