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武功在无相寺里数不上名头,轻身功夫却极好,又有这地势掩护,本该是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在恒远入林之后,却有两个人从他的屋舍上抬起头来。
玄素本不愿做这“房上君子”的勾当,奈何事急从权,只得被叶浮生一路拖了过来,翻身上了屋顶。
屋顶上铺满瓦片,稍不注意就会发生响动,玄素正在犯难,结果被叶浮生抓住胳膊纵身一跃,脚尖在屋脊上一点,却不施力,只在上面一滑,身体顺势俯下,手掌一撑一转,就卸了力道,悄然无声地伏在瓦面上,轻巧得仿佛落叶被风chuī在了上面。
玄素看着叶某人这番“上房揭瓦”的熟稔动作,默默在心里猜测对方是练了多少个三九三伏,才能有如今的境界。
他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恒远翻窗而出,叶浮生按着玄素的脑袋匍匐下去,调整角度避开对方的目光,心里估摸了片刻,这才带人跟了上去。
恒远在前,他们在后,于林间穿梭来去,身与影辗转腾挪。中途恒远也几度停足查看,皆能被叶浮生从他身法痕迹里窥破意图,先一步隐匿起来,终是有惊无险地出了竹林,入了更加复杂的山道。
无相寺依山而建,问禅山又是个崎岖陡峭的复杂地形。玄素入了其间,只觉得这山路绕成了七歪八扭的肠子,内里又光线昏沉,还要提防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埋伏和前面恒远的警惕,深感这段距离比自己在忘尘峰二十年走过的路程还要艰难,不多时已汗流浃背。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惯于追踪潜行的前掠影统领,叶浮生借着一路糙木土石遮掩身形,内力凝于耳目和足下,行随风动无声,眼前盯着恒远,耳朵却注意着周围风chuī糙动,哪怕玄素已经被绕得晕头转向,他还游刃有余。
天色已渐渐昏黑,恒远到了这里就放缓步伐,叶浮生和玄素也只能慢下来,留神着周围动向,躲躲闪闪就像见不得光的鬼魅。
玄素缓了口气,也开始打量四周,忽然勾过叶浮生一只手,快速在其掌上写了一句话:“此地可能是通往渡厄dòng。”
玄素虽不如叶浮生经验老道,却是个脚踏实地、心思细密的人,这一路的磕磕绊绊虽让人头疼,却也叫他好生留意。
问禅山地形复杂,除却主峰之外还旁生了几处断崖峭壁,无相寺自立本之后就在这些地方开凿了dòngxué,作僧人苦修闭关所用,能去的人都是有本事傍身的。
渡厄dòng是其中最险的一处,据说它藏在一处险峻断崖下,俯视不可见,底下却是深渊,兼之岩壁少有突起,稍有不慎就要摔个粉身碎骨。这么多年来,唯有色空禅师常居其间,参悟禅机,闭关潜修。
哪怕是无相寺里的僧人也少有知道渡厄dòng具体所在,玄素能看出门道,还是他师父端涯生前所提——
“问禅山者,取‘渡厄问禅’之意,认为能历大苦行者方有大造化。因此它山势虽陡峭,渡厄dòng却更难找,崎岖曲折,恨不能让每个上山的人都好生体验一番‘八十一难’,他日你若有幸前往,可要好生注意来。”
“渡厄dòng”三字一出,叶浮生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莫非是要去见‘西佛’?”
这么想着,他与玄素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凝重。
好在恒远反复提防了数次,也没察觉出身后两条尾巴,终于不再故意放慢步伐,身形一动就向前掠去。叶浮生顿了三息,确定能拉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这才带着玄素继续跟上。
又行一段路,忽觉人声,叶浮生向玄素使了个眼色,后者自知轻功不如他,乖乖闪到旁侧山壁后止步,叶浮生便翻身上了一棵大树,拨开fèng隙看着恒远走到前方断崖边,屈指在唇前chuī出一声哨响。
此地是个聚风口,当时山风呼啸,把一道影子从崖下“chuī”了上来,轻如无物,随风而上,转眼就站定在恒远面前。
那是个身形高挑纤细的男人,着一身报丧似的黑衣,暗沉的青铜面具覆盖半张脸,剩下的容貌苍白无血,像个活鬼。
玄素不认得他,叶浮生却瞳孔一缩。
那是葬魂宫朱雀殿主,步雪遥。
自古阳城一别,叶浮生就再也没见过他,只听端清简单谈过了自己曾往迷踪岭向其bī问之事,本以为此人吞了大半瓶“幽梦”,已经毒发身亡,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叶浮生心里就像点起了一团火,烧得他心急火燎,但是一细看步雪遥的样子,就如被一盆冷水泼了上来,瞬时拔凉。
步雪遥变了。
他本来是个眉目妖冶的年轻男子,怎么也不会超过而立之年,可眼下的步雪遥却已少了那种故作妖娆的媚色,多出几分暮气沉沉,看起来起码老了十岁。
步雪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几乎是形销骨立,luǒ露在外的皮肤竟有了些许枯槁老态,一双眼里染上压抑的疯狂和yīn鸷,之前的八分艳色现在连两分都还假充。
若非叶浮生观察仔细,又对步雪遥印象深刻,恐怕也认不出他了。
步雪遥轻功高qiáng,叶浮生也不能轻举妄动,只好将内力聚于耳目,努力去听他们的谈话。然而这两人都谨慎,将声音压得很低,兼之风声gān扰,叫叶浮生也只能听见几个零碎的词,约莫是“秃驴”、“岗哨”之类的话。
两人在崖边谈了半盏茶的时间,玄素和叶浮生都一动不动,总算等到了他俩作别,恒远往来路返回,步雪遥则向另一处山道走去。
玄素倒也机灵,见这两人都走了,便也翻身落在叶浮生身边,轻声问他:“听到了什么?”
叶浮生把杂乱的只言片语拼凑了一下,道:“西佛还在渡厄dòng里,恐怕已经被他们牵制住了。”
玄素眉头一皱:“他们是谁?”
叶浮生轻声道:“刚才那个黑衣服的,就是葬魂宫朱雀殿主,人称‘飞罗刹’的步雪遥。”
人的名树的影,哪怕玄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该听过这些在江湖上红得发黑的名字。
玄素一点就透:“江湖传言‘飞罗刹’善轻功和错骨手,于用毒之道更是造诣颇深,那么无相寺饭菜里的药物会不会跟他有关?”
“八九不离十。” 叶浮生扬了扬下巴,“差不多了,我们先下渡厄dòng。”
“不去追步雪遥?”
叶浮生一脸钦佩地看着他:“快入夜了,步雪遥应该是要去巡查岗哨,你想去跟这些暗客硬抗吗?壮士好胆,在下先怂为敬。”
玄素:“……”
步雪遥的确是去巡查岗哨,也就代表他们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可以活动。一念及此,两人走到崖边往下一看,发现崖边垂着三条铁链,还有条小路蜿蜒向下,狭窄如羊肠,几乎是依靠着断崖建造,落脚处摇摇yù坠。
步雪遥便是仗着高qiáng轻功,又以锁链借力在这峭壁上来去纵横。
叶浮生看了玄素一眼,后者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耐,诚恳道:“应是摔不下去,只怕拉扯铁链的时候发出声响惊动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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