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微亲自送走了叶浮生。
他们两人互换了身份,皆扮作彼此的模样,叶浮生带了一队人暗中下山,楚惜微则顶着他的容貌身份,堂而皇之地走在无相寺里。
叶浮生临走还打趣,说两人之间聚少离多,楚惜微只是笑而不语,心里却急。
都说“两qíng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注),他们自然也不是痴男怨女,然而留给两人的时间是真不多了。
且不论眼下qíng势bī人、福祸旦夕,单是“幽梦”奇毒未解,叶浮生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如今孙悯风下落不明,“极寒之血”仍然杳无音信,楚惜微多见他一面、多说一句话,都忐忑于这是偷来的光yīn。
他心急如焚,却不能自乱方寸。
回到左厢房,玄素已经在屋子里等着,叶浮生临走前特意去jiāo待了一番,然而等他真正见到了扮成这样的楚惜微,竟也有种恍惚之感。
百鬼门里自然不缺易容好手,虽不比萧艳骨那般天衣无fèng,却也技艺jīng湛,将面具做得一般无二,细微差异也都添补了。楚惜微又跟叶浮生身量相仿,稍稍用缩骨功一压,再寡言一些,别说相jiāo不深的外人,就连玄素都差点没看出端倪来。
他是头一回知道,这世上真有人能模仿对方至此,连眼神和小动作都惟妙惟肖,倘不是天赋异禀,就是两者太熟悉了。
玄素觉得有些微妙,可他从小在山上长大,没见过这些世面,只好把满肚子疑惑都吃回去,也不多嘴,只是倒了杯茶,道:“武林大会明天就要开始了。”
楚惜微这一天都忙着调动人员暗桩和安排路线计划,直到现在才回无相寺,闻言抬眼:“谁来主持?”
藏经楼大火,色见方丈身死,谁能有替其主持大会的资格?
“藏经楼火患之事已坐实为葬魂宫所做,但是能瞒天过海在寺内藏下火雷,无论如何色若监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番不得不退居忏罪、从旁协助以将功补过,寺内事务暂由恒明、恒远代为处。”顿了顿,玄素道,“今日我借此事联合众人施压,恒明只得说他今晚会去叩首渡厄dòng,请西佛色空禅师出关主持大局,但是我担心……”
“色空被葬魂宫使计禁于渡厄dòng,恒远此番又骑虎难下,他们为了不打糙惊蛇,势必要jiāo出‘西佛’。”楚惜微的手指轻敲桌面,“由此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是火烧藏经楼之人必定不是赫连御所属意,这等做法残忍冷酷却着实有效,bī得葬魂宫自乱阵脚;第二是我们明天见到的‘西佛’,要么是假,要么已经为他们所控,无论哪一种都是我们抓住葬魂宫马脚的机会。”
玄素神色怔然。
他对端衡道长、色见方丈还有经楼里那些僧人的无辜惨死耿耿于怀,对纵火者恨不能以剑讨仇,可是现在经了楚惜微一番分析,才惊觉做下这般血案的人竟然是有利于己方的。
于大局来说这是步好棋,于小qíng而言他难以接受。
然而事qíng已成定局。
楚惜微觑见玄素神色复杂,也不多言,他心里另有一番盘算,火烧藏经楼虽然事出意外,但从这行事作风和立场分析而言,几乎毫不犹豫地,楚惜微便怀疑上了赵冰蛾。
他想起临行前沈无端嘱咐自己的话:“赵冰蛾是个疯婆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你不能不信她,也不能全信她。”
倘若真是赵冰蛾火烧藏经楼,那么浮屠塔之事恐怕也少不了她算计,只是楚惜微不明白,以赵冰蛾的眼见心机,不可能莽撞到派人去劫囚,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人们都说赵冰蛾爱子心切,视赵擎如xing命,但是就楚惜微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赵冰蛾人前人后两个样,一面对赵擎的处境心急如焚,一面却冷漠凉薄如看着一个外人。
倘不是脑子有病,就该是她心有陷阱了。
作为上任葬魂宫主亲妹,还能在赫连御掌控下爬上左护法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赵冰蛾的本事能为非常人能比。她既然不是疯傻,那就代表已经做出了取舍。
抛诱饵,钓大鱼,待请君入瓮,才一网打尽。
只是凡事都有因果,赵冰蛾布下这样一个陷阱,舍得孩子去套láng,究竟所求为何?又原因为何?
诸般念头在心中翻滚,突然间,楚惜微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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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
第123章 色空
渡厄dòng内一片láng藉,满壁刀痕拳印,遍地血腥飞溅,就连吸一口气也如吞下把带血的刀子,割得人从咽喉疼到肺腑里。
色空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喃念着《往生咒》,步雪遥倚靠着dòng壁,仗着瞎子看不见,面上神qíng风云变幻。
直到石门再度被推开,才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沉寂。
“针药下好了吗?”赵冰蛾推门而入,飞溅在脸上的血迹已经gān涸,她没抬手去揩,只抽出雪白巾帕擦去刃上余血,一抹一拭,殷红尽去,又见寒光凛凛。
步雪遥挺直了身体,道:“因宫主要拿他练功,不能动毒,便下了些麻药,以三枚金针封他三xué,可保三个时辰无虞。”
“难得你还能做些事qíng,希望别出什么幺蛾子了。”赵冰蛾勾起唇,把擦gān净的弯刀还入了刀鞘。
盘膝念经的色空终于开了口:“那些人,你如何处置了?”
“你问我?”赵冰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蝎子的尾巴尖儿,蛰得人生疼,“老秃驴,适才你从我手里抢了几条命,自己不清楚吗?”
色空不语,步雪遥心头一寒。
刚刚那一战,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出乎意料。
赵冰蛾似乎把丧子之痛都倾注在色空身上,一手弯刀神出鬼没,锋挑奇诡,刀术多变,步雪遥在旁观战,只觉得再长出三头六臂也不够用,更何况一个瞎子?
色空被困此地多日,身体本就虚弱,又眼盲,按理说早该受人宰割,步雪遥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他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哪怕猛虎落平阳,也还不是láng狗能上去撕咬的时候。
赵冰蛾刀行诡谲,招数一眨眼便是千变万化,然而色空以不变应万变,拳脚攻守来往间滴水不漏,以静制动。刀锋好几次bī近他命门,却都在间不容发之际被挡下,若非色空为救不为杀,恐怕他和赵冰蛾这一战必是死局。
没有两败俱伤,只会同归于尽。
然而赵冰蛾状态极好、恣意狂放,色空却qíng况不佳、心有顾虑,能扛她一时却挡不了一世,很快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四十余人,被他从赵冰蛾手中抢下一半xing命,剩下的都血溅当场。
鲜血染红他一身僧袍,也飞溅了赵冰蛾满身,当她一刀背劈在色空身上后,yīn沉的脸才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腰身都像是要折断。
色空人在刀俎下,却还站得笔直,他立在那些被自己救下的人牲身前,道:“战已终,你当如约放过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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