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神色复杂地看了端清一眼,正要说什么,谢离却陡然哭出声来,打断了所有人的冲口yù言。
这个小少年向来老成乖巧,是不大爱哭的,然而孩子终归是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满身血气的端清拿住,他再也压不住恐惧神色,望着急急赶来的曲谨和色见方丈哭了起来,虽然一个字没说,却比嚎啕叫闹更能让人进退两难。
他们这厢一犹豫,端清便再不迟疑,抓着谢离冲出了战圈,穿风掠林,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快追!”
“救人啊!”
“不可让他走!”
“……”
众人这才惊醒,有人想要放箭却忌惮着谢离,虽说“大局为重”是个好用的名头,然而“枉顾妇孺”更是一生洗不掉的耻rǔ,何况断水山庄虽然倾颓,谢无衣余威犹在,谢家人也还在,倘若因为他们导致谢离出事,谁也不敢去独担这个罪责。
色见方丈望着端清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却是出言阻下众人,道:“让他去吧,赫连御已经离山,现在追也于事无补,不如先去看看浮屠塔,说不定能有线索。”
第194章 穷途
萧艳骨将一瓶烈酒倒在赫连御身上,酒水杀得他浑身一颤,混合着脓血和污垢从伤口流下,渗入脚下的荒糙地。
她一身与端清别无二致的黑白道袍都被血染红,边角下摆还被火焰烧去部分,左右这里是在问禅山下幽涧中,四周无人迹,萧艳骨也不打算再顶着这身栽赃嫁祸的皮,抬手就要撕掉脸上的面具。
“慢……着。”
一路沉默的赫连御忽然出声。
他用仅剩的左手抚上那张已经被高温烤得快要guī裂变形的面具,手指一点点按平了卷翘裂口,眼睛里黑沉得似乎什么都看不清,萧艳骨只觉得那只手就像毒蛇在脸上蠕动,背后毛骨悚然。
赫连御怔怔看着这张脸,萧艳骨的手艺天下无双,可惜这张面具到底是毁了,上头布满了裂痕,就算勉qiáng拼回去,也如破镜难圆。
一如他和慕清商的过去。
萧艳骨忽觉脸上一疼,赫连御突然屈指撕扯下这张面具,在掌心里揉碎之后弃入水中。一股寒意从她脚底窜上来,萧艳骨一句话也不敢说,继续用酒清洗赫连御身上几处伤口。
用酒粗略洗过一遍,她便将手放在赫连御背后,握住那支穿入血ròu的弩箭,低声道:“宫主且忍耐些。”
赫连御不做声,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支从萧艳骨头上拔下的乌木簪,眼睛里黑沉得什么都看不见。萧艳骨见状也不多废话,一手握住箭身,使了巧力一沉一提,但闻“嗤”地一声,弩箭被猛然拔出,却没有伤及附近的血脉筋骨,就连血也只流了一瞬就被她止住。
“箭上无毒,这些个名门正派也就有这点好处了。”
萧艳骨不知是讽是赞地道了一句,赫连御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右手断腕处,冷冷道:“塔内,一个活口都没了吗?”
“属下只放走了第一个前去报信的人,还有一个紧追端清道长离开,我等不敢妄动……剩下的就算还有一口气,一把火下来也什么都不剩了。”顿了顿,萧艳骨又道,“端清道长那边,有魏殿主牵制,他虽不是道长对手,但杀了那多余之人不在话下,宫主大可放心。”
赫连御的声音里褪去惯有笑意,寒冷得让萧艳骨心惊:“迷踪岭内……厉锋有传来消息吗?”
萧艳骨道:“各大门派围攻迷踪岭,属下与魏殿主将‘百足’和剩余的‘天蛛’都调遣回去支援,各地分舵相互照应,该能暂缓燃眉之急,待宫主回去重整大局,必定万事无虞。”
赫连御冷笑一声,抬起自己的断腕:“凭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会去之后第一个剁了我的人,就是那些好下属们。”
萧艳骨不敢说话,白道尚有家势jiāoqíng与名声原则勾连,魔道中人却向来如蛊虫残杀,赫连御全盛之时在魔道如日中天,现在虎落平阳,恐怕就要被野狗欺到头上了。
她把赫连御从浮屠塔救出来,知道他身上伤势如何、体内功力也被他人真气封禁,虽说伤口能愈合,就连断手也能再续,但是那内力一日不解封,赫连御就一日形同废人,然而他在黑白两道都树敌甚广,在此时期内要出个三长两短简直是防不胜防的事qíng。
赫连御若是现在死了,那么他的功法、势力、“蝮蛇”暗卫还有关外的网子……
萧艳骨垂下头为赫连御包扎伤口,眼中暗光一闪即逝,指甲里一根细短的针吞吐寒芒,却在即将刺破表皮之前缩了回去,乖顺地藏回原处。
背后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赫连御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穿过荒糙杂木走了过来,方到近前便再无余力,双膝落地跪倒下来,以剑支撑身体,血腥味被夜风刮起扩散,好在这里乃是深涧之下,一无人迹二少虫shòu,否则便麻烦了。
魏长筠整个人就像从血海炼狱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在伽蓝城与叶浮生一战,被其一刀贯体,虽然避开心脏要害,却伤了胸骨肺腑,若非早年得宫主青眼,学了《千劫功》运气心法,怕是当场就要折在后辈手中。
魏长筠得知郑太守已经不可利用,毫不迟疑地断尾守宫,将据点抛弃,以最快速度召集了可用心腹趁乱逃离伽蓝城。他伤势重,本该先找地方调息养伤,同时设法与问禅山上的赫连御取得联系告知生变,却没想到去信的人匆匆回转,还带来了风尘仆仆的萧艳骨。
“宫主陷于无相寺,而迷踪岭qíng势危急,我倒是有两头兼顾的主意,只是……”萧艳骨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目光定格在那道狰狞刀口上,“只是,要看魏殿主对宫主的忠心,比不比得上自己的xing命了。”
当时魏长筠一手虚按伤口,抬眼看着萧艳骨:“是必须我的xing命,还是萧殿主容不下魏某?”
“四大殿主本该平起平坐,但是宫主向来最亲信于你,而我资历最浅也掌权最少,若有机会能让魏殿主名正言顺去死,艳骨自然愿意让您死个明白。”萧艳骨微微一笑,“这个办法也不是艳骨故意给魏殿主设圈套,实在宫主如今处境危险,看守他的人似为旧相识,剑法武功俱都难敌,就算放眼整个葬魂宫,恐怕除却宫主之外,唯有魏殿主能将其绊住,否则要在此人手下救出宫主,难如登天。”
魏长筠知道她说的是谁,因此明白自己别无选择。
那个人有多厉害、对宫主来说是怎般存在,天下没有人能比看了这些年月的魏长筠更清楚,萧艳骨的确是在为自己上位扫除绊脚石,但现在也的确没有第二个办法能救出赫连御。
若是魏长筠平常时候,在端清剑下尚且生死难料,更何况他已经负伤,又为缠斗不可退避,下场几乎在他点头刹那已经注定。
问禅山现在布满白道势力,他们带的人越多就越麻烦,因此萧艳骨只点了十余名可用的暗客随行,有山上还未bào露的桩子做掩饰,才让他们顺利进了无相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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