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两个字,他说得哽咽含糊,陆必行满半拍地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周六的五官蜷缩在一起,摇头晃脑地使劲伸展了一下,没展开,他便放任了。叼着半根没来得及嚼的ròu串,周六喉咙里没有征兆地发出一声野shòu哀鸣似的呜咽,还流了一行鼻血,不留神自己伸手一抹,他把自己抹成了一张血泪纷飞的大花脸。
没有人听见他这声呜咽,大家都在宣泄,有今天没明日似的。
陆必行静悄悄地站起来,擦着边穿过人群,去了机甲主控室。
林静恒没有离开主控室,大概是嫌吵,他把窗户门上的隔音层都拉了下来,关了灯,用三百六十度的屏幕回放整场战斗,像个复盘的棋手,指尖夹着一根电子笔。
从头天到现在,林静恒差不多有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过眼了,殚jīng竭虑、jīng神力过载,大概真的是很累了。电梯门一开,陆必行就看见他夹在指尖的电子笔落了地。
林静恒激灵一下反应过来,“啧”了一声。这会周围没有人,他懒得弯腰,伸长了腿,用脚把滚远的电子笔勾了回来,脚尖一弹,正好滚进了垂在旁边等着的手心里。
陆必行出声:“好球,三分!”
林静恒被他这一嗓子吼的,浑身好像凭空多长了两百多根骨头,瞬间就从半瘫状态恢复到了正襟危坐,仪态之端正,可以直接去拍宣传海报。陆必行还以为自己是隔着二十多米,千里之外踩了林上将的尾巴,顿时连脚步都轻柔了许多,顺着地板fèng走过去,他将一把冒着热气的烤ròu串放在了林静恒面前——林静恒应该是刚吃了营养膏,包装纸还在。
陆必行:“我以前也吃营养膏,现在却突然觉得,这东西可以入选反人类十大发明之一。”
营养膏一般只有巴掌大的一块,质地比凉粉硬一点,入口很快就化了,正常的成年人囫囵塞进去,跟喝了杯水差不多,基本是不会有什么饱腹感的,但是它会迅速把营养输送往人体各处,利用率非常高,同时里面含有一种特殊物质,会刺激大脑,让人在一段时间内对食物丧失兴趣——虽然不饱,看见食物也不会馋。
这东西能极大减少饭后消化时间,刚吃完五分钟就能去参加十公里负重跑,不会有损伤消化系统的风险,还能抑制饭后零食,反人类一般的健康。
健康的林静恒目光扫过横陈在他面前的五花ròu,果然是没什么触动,冲陆必行摆摆手,示意他拿走。
“听说你们白银要塞的食堂,每天都只提供营养膏?”
“营养膏怎么了?”林静恒爱答不理地把目光收回手头的笔记上,“白银要塞的营养膏造价很高的,不比专门请一帮五星级厨子便宜,营养指标都是根据士兵的身体qíng况个xing化配比的,还节省时间。”
陆必行奇怪地问:“适当làng费时间有助于提高生活质感,那么节省gān嘛?”
林静恒掀了他一眼:“省得吃饱了撑的用胃思考。”
陆必行已经习惯了他这个风格,挨了一句挖苦,也不往心里去,拎起一根焦香扑鼻的烤ròu串,先把ròu条之间cha队的蘑菇挨个叼下来吃了:“我小时候住在凯莱星上,旁边有一个仓库,装老陆的货,地方很大,据说本来是想留着做花园的,老陆不肯,专门切割出一块地方,盖了个农场大楼,里面按层次长各种菜,你见过农场吗?”
沃托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园林博览园,每一棵树都是艺术品,并不种植瓜果蔬菜。在沃托长大的林少爷听了独眼鹰的志趣,非常鄙视,嗤笑了一声,他心想:这老波斯猫,怕是田园土猫的串种。
“每一株植物旁边都有传感器,上面有个会变色的量表,满格变红会亮灯,代表这一株上的某一部分长到了最佳口感,用个人终端扫一下,可以看见好多亮着红灯的地方,每次进去就像寻宝游戏一样,摘下来可以直接让机器人做来吃……我最喜欢蘑菇园里的烧烤台。”
林静恒目光在笔记上,不接话,好像只是把他的话当背景音听。然而这个人在他耳边这样喋喋不休,他脸上却是罕见的平和,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陆必行说:“等将来不打仗了,我就再建一个学院,后院也留一个空地,做室内农场,要做得像迷宫一样。”
林静恒在“军火”两个字上画了个圈,听了陆必行这远大志向,心想:“你可真有童趣。”
“但是那时候身体不太好,饮食有限制,老陆不让我去,被我磨得受不了,才答应下雪的时候,就带我进去烤一次蘑菇,凯莱和北京星不一样,没有那么长的冬天,尤其我们住的地方只有旱雨两季,旱季降水特别稀少,雨季温度比较高,下雪是非常罕见的气候,二十年就下过三次雪,对我来说,每次都是特别大的惊喜——沃托下雪吗?”
林静恒:“……唔。”
沃托的雪都是人工控制的,乌兰学院夏令时每周一次降雨,冬令时下,则每隔二十天组织一次降雪,降雪日会迎来半天的假期和一打作业,在林静恒的印象里,总是和让人昏昏yù睡的图书馆联系在一起。
他把陆必行的话拿出来思量了片刻,心尖轻轻地吊了起来。因为独眼鹰并不是什么理智型的家长,基本属于喝多了什么都答应的货色,能让他这么严加看管,陆必行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啊对,”陆必行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你们乌兰学院,按部就班,什么都jīng确到秒,没意思……哎,这个真的很嫩。”
他一口咬下一颗牛丸,“嘎吱”一声,ròu汁差点溢出来,烫得陆必行眼泪差点下来,浓烈的香味在机甲主控室里弥漫开,旁边的立体屏幕上,凯莱亲王的死鬼战队都好像被这股格格不入的香味拖慢了进度,林静恒眼角跳了跳,笔记是看不下去了:“身体不太好?”
“小时候,是小时候!”陆必行一边被烫得抽冷气,一边qiáng调,语气急切得很像推销假冒伪劣产品的骗子,“现在身体可好了,早睡早起,规律锻炼,太空失重环境住个一年半载不算什么,这点你不用担心。”
林静恒刚想点头,突然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对劲:“我担心什么?”
陆必行含着半颗ròu丸,又腼腆又猥琐地看着他笑,yù盖弥彰似的说:“没什么。”
林静恒额角的青筋有原地起跳的意思,陆必行连忙又说:“是你先问的!哎哎,脸怎么又撂下了?我不滚……怎么刚来就让我滚?将军,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恼羞成怒的?分你一串ròu丸。”
林静恒:“……”
“尤其跟我,”陆必行乐颠颠地说,“我观察过,你跟别人都没有这个症状,怎么对我这么特别?”
林静恒还在心惊他“下雪天才能吃一次蘑菇”的事,难听的话说不出口,陆必行这没皮没脸的一句让他实在没法接,只好愤懑地拎起一根ròu丸,占住了嘴,装聋作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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