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叫“反而像止疼药”?
这个“反而”是从何而来的?
陆必行罕见地结巴了:“呃,这……”
林静恒一侧的眉梢轻轻一动:“嗯?”
陆必行沉默了更长时间,随后,他不知是在问林静恒,还是在自言自语:“两个人如果想要发展亲密关系,是必须要有一定程度坦诚的,对吧?既然你问,我就不应该只把开心的事分享给你。”
陆必行这小子,虽然总是装得很实在,但该狡猾的地方也绝不含糊,这会是在故意引他反驳,好带偏重点,林静恒才不上这种糊弄小崽子的当:“比如呢?”
陆必行深深地看着他:“你是默认吗?默认试着和我发展亲密关系?”
林静恒敲了敲旁边的小桌:“你为什么会知道彩虹病毒后期的感受?”
陆必行发现撒娇耍赖与装傻充愣都过不去了,只好无奈地一耸肩,正经说起了人话:“彩虹病毒最早是意外从凯莱亲王的瑞茵堡实验室流出来的,你记得吧?当年的凯莱亲王……也就是那个阿瑞斯冯的父亲,斥巨资给瑞茵堡实验室,据说那个实验室昂贵得几乎熬gān了八星系人的骨髓,我相信他的本意肯定不是要研制一种瘟疫病毒,如果他只是个变态杀人狂,那么这个成本未免太高了。”
林静恒一点头:“确实。”
陆必行双手十指被手套束缚,不甚灵便地扣在一起:“彩虹病毒的作用是彻底破坏,包括你机体的各个器官、免疫系统,感染者神经钝化,痛觉几乎消失,如果此时移植器官,排异反应会降到最低——那么彻底破坏在之后,下一步该是什么?”
林静恒:“你是说……”
“重塑,进化,把现有普通人改造成超级人——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相关文献,彩虹病毒除了恶意破坏机体外,还能造成一些细胞退化未分化前的gān细胞,只可惜很快会被杀死……因此我猜,彩虹病毒是个半成品,”陆必行说,“人体机体非常复杂,随意改造,除了造成很大痛苦之外,后续还会带来各种各样想象不到的问题——林,一座铁铸的塑像,要怎么浑然天成地改造成别的样子?融化重塑,对不对?你觉不觉得这个思路和彩虹病毒很像?”
林静恒缓缓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瑞茵堡后来给凯莱亲王家族陪葬了。”
“对,”陆必行一点头,“但是一些人超脱物种的野心没有消失。”
林静恒:“你是指后来的‘女娲计划’——女娲计划是瑞茵堡的余孽。”
“第八星系革命胜利,正式归属联盟,瑞茵堡被付之一炬,这个女娲计划小心翼翼地销声匿迹了许多年,可能在域外,也可能在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地方……我不清楚,”陆必行低声说,“直到有一天,我父亲收到消息,得知他们正在通过异宠走私作遮掩,继续人体实验。几乎每个活下来的人都曾经被彩虹病毒夺走过亲人和朋友,所以他们联手,疯狂地追查起来……我父亲做走私武器生意,人路很广,得到了一条线索。”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很久:“但是他没有声张。”
林静恒放轻了声音,仿佛是怕惊动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陆必行说,“据说我母亲在快要生下我的时候,她乘坐的星舰出了事故,我父亲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而她肚子里的我没来得及出生就遭到了致命辐she,剖出来几乎就是个死胎。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女娲计划……据说当时有了成功案例,不过他们没能制造出超人,似乎只是造出了一些异宠。”
“我出生后的前五年,都是个‘箱中之脑’,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电信号刺激传给我的,他私藏了女娲计划的病毒株,重塑了我的身体……花了足足十五年,当时有一个地下室,整个地下室里都充斥着他从各个渠道收来的异宠。”
“你可以说我是人造人,是特修斯之船。彩虹病毒在第八星系杀死了3.6亿人,救活了一个我。”陆必行说,“我生来就亏欠这个地方。”
第77章
老波斯猫谈到女娲计划就当场色变, 加上陆必行诡异的身体基因, 林静恒其实一直有个大概的猜测,他有时会旁敲侧击一下, 但一直没有很执着地去bī问——因为陆必行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好, 每天活蹦乱跳, 像个jīng力过剩的青少年。他以为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是悲是喜、都已经过去翻篇了。
他以为……
有那么片刻的光景, 林静恒忽然想起他们还在北京星上时, 他带着佩妮去星海学院给陆必行送机甲,偶然间经过阶梯教室后窗, 听见陆必行讲的关于异宠的只言片语——
“你见过人头蛇身的东西吗?”
“别人送给我父亲的, 我溜进地下室发现了她, 一个女孩……”
“然后我开枪把她打死了。”
十五年,应该不是个一蹴而就的治疗过程,大概要经过无数次失败、无数次磨合、无数次崩溃。
而人的生命又该有多顽qiáng、多脆弱呢?
一个小小的少年,每天最大的期望是凯莱星上下雪, 他能得到特许出去玩一会, 当他行动不良地误闯独眼鹰的地下室, 看见如同源异人那人体实验室一般的qíng景时,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独眼鹰或许不至于亲手pào制异宠,但他既然出钱买,当然会有更丧心病狂的人代劳。
买卖难道不是变相的纵容么?
那些人头怪物们,一个一个透过孱弱的营养舱,了无生趣地同他对视, 他们都与他同病相怜,又都因他至此。
当他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当一个少年冲动地举起枪,打死那个苟延残喘的女孩的时候……
他想打死的是谁呢?
陆必行看起来从来都很会生活,很会找乐子,甚至能把琐碎的吃喝拉撒上升到美学,有时候过了头,几乎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这样一个人,也曾经会觉得生存本身艰难得难以为继吗?
然而再举步维艰、再难以忍受,他这一生大概也要像开了弓就永不能回头的箭矢一样,不停地往前飞,否则,一个懦弱的逃避者,该怎么面对不惜私藏病毒株的独眼鹰,怎么面对那三亿多张消失在尘埃里的面孔……又怎么面对yīn冷的地下室里、被剥夺了一切的人形怪物们呢?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
“你看吧,”陆必行qiáng行打破沉寂,胆大包天地隔着隔离服,拍了拍林静恒僵硬的肩膀,“这点破事既不愉快,对我们目前要解决的问题也没什么帮助,你gān嘛非得要问?先说好,这事你听过就算,不用安慰也不用可怜我,不然跟你翻脸,我翻脸很凶的。”
林静恒突然觉得呼吸很困难,心口上好像压了一块重于xing命的石头,喉如塞鲠,一时失了语。他有点想吐,也许是被说不出来的话哽的,也许是沉重的隔离服架在身上、他僵直着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后背肩胛骨fèng里好像被注了一公升的酸水,稍微一动就“吱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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