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真的明白。陛下实出于爱护之心,不想臣妾也不想华氏一族有丝毫机会铸成大错。”华纯然明眸直视皇朝,“臣妾决无丝毫怨怪之心,臣妾谨记陛下之恩。”
“你明白便好了。”皇朝闭上眼,“等皇儿长大了,自会召回他们,那时……一切自然就好了……”
“陛下,歇一会儿吧。”华纯然见他神色倦怠,起身想扶他躺下,脸上温热的触感却令她一怔。
“纯然,你还这么年轻,这么美……”皇朝睁眼,怜惜的抚着这张曾令天下群英倾慕的绝美容颜,“朕却要丢下你走了,真是对不住啊。”
“陛下。”华纯然眼眶一热,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
“别哭。”皇朝伸手搂住妻子,“以后三个皇儿便全jiāo给你了,会很辛苦的。不过纯然这么聪明能gān,朕很放心。”
“陛下!”华纯然伏在皇朝肩头失声大哭。这些日子来的担惊害怕,这些日子来的辛劳忧苦,此刻终于得到了抚慰,刹时倾泻而出。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伏在他的肩头痛哭。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怜惜。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们夫妻第一次如此的靠近。
这么多年啊,为何要到这最后一刻……
“朕走后,朝政便jiāo给皇雨他们,他们会好好辅佐太子的。”皇朝抚着妻子的发温柔的道,“朕说过纯然是个聪明的女子,他们会尊重你的,会听取你的意见。太子是国家的支柱,纯然一定要好好教导。”
“陛下……臣妾知道……陛下……臣妾会的……”华纯然哽咽着。
皇朝扶起妻子,擦gān她脸上的泪珠。
十年岁月忽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回转,那有限的朝夕相处、从未在意过的点点滴滴此刻却鲜明起来。指下是美丽的容颜,难得的是这皮相下那颗聪慧玲珑的心,这样的好的女子,这些年来,某些地方他实有些亏欠了。而往后,悠悠岁月,她如此年轻美丽的生命却注定了消耗于这重重深宫。
“纯然。”皇朝轻轻唤一句。
“嗯。”华纯然凝眸看他。
“这一生,朕君临天下,你母仪天下,史册将万载留名。于你我可谓得偿所愿,也了无遗憾。”皇朝金眸中锐光涣散,渐渐迷离,“得偿所愿了无遗憾……却终有些意难尽,不是吗?”
华纯然闻言心头一紧,却只是轻轻应一声:“陛下。”
“纯然,我们去白湖吧。”皇朝金眸微闪,然后渐渐闭上,“我们去白湖……”
华纯然将昏迷的皇朝搂入怀中,抚着他瘦削的面容,温柔的道:“好,我陪你去白湖。”
一滴泪却落下,滴在皇朝闭合的眼眸。
终有些“意难尽”吗?
昔泽八年八月。
朝晞帝旧疾复发,皇后陪其往南州行宫休养,大将萧涧携夫人随驾,晖王监国。
南州行宫可说是朝晞帝———这位被后世极其褒赞、论功业千古帝王中唯与始帝比肩的英主———这一生唯一一件令人费解置疑的奢侈之事。但不论当年朝臣如何反对,朝晞帝依下旨,在南州西境的这座平平无奇的荒山耗巨资挖湖建宫。
湖,御旨赐名“白湖”。
行宫,御笔亲题“白湖天宫”。
说来也是稀奇,那白湖挖成后竟是一处活泉,仅仅数日便涌出满满一湖清水,工匠再挖掘暗沟将多余的湖水排出,却又润泽了山下农田,本是任xing之为,到最后却又成一善举。
这南州行宫也不类其它皇家行宫的富贵华丽,依山势而建,虽为人工却反似是天然的宫殿,简朴的天工中又蕴着素雅大方。
今夜正是月中,皓月如玉,清辉映she。
“这是白山成形的老山参,怎么样也要陛下喝一口进去。”君品玉将亲自熬好的参汤小心的递给华纯然,一边又细细叮嘱了几句。
“嗯。”华纯然接过。这些日子来,日夜侍于皇朝榻边,从不假手他人,绝艳的容颜已有些凋萎。
“陛下。”轻声唤着,御榻中的人却毫无反映,自那一日昏迷便不再有清醒,不过是赖君品玉的医术及灵药吊着一脉气息。
低首自己先喝一口参汤,然后扶起皇朝哺进去,如此反复,半个时辰后才将一碗参汤喂完。
拾起丝帕,为他拭去唇边沾染的汤法,看着那消瘦几渐不成人形的容颜,心头酸痛难当。
“好清的一湖水啊!”
蓦然,一个清若风吟的声音悠悠传来,传遍行宫内外。
华纯然手一颤,呆住了。
榻中昏迷不醒的人一动,忽然奇迹般的睁开双目。
“陛下!”华纯然惊喜的叫道。
“她来了。”那双金眸此刻灿灿生辉。
“是的。”华纯然嫣然一笑。扶他起身,为他着装。
皇朝稳稳的踩在地上,然后捧起枕畔那无瑕白玉雕成莲形的玉盆,一步一步矮健的往外走去。
华纯然含笑目送。或在他心中,那人永远是揽莲湖畔那踏花而歌临水而舞的莲华天人。
行宫内外的侍卫虽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起,但并未慌乱,依各就各位,只因宫门前的扫雪将军镇定的挥手令他们退下。
依山一湖,月夜下波光粼粼,倒映着宫灯如火的行宫,仿如天庭瑶宫,那临湖而立的白衣人便仿是天外来客,不沾尘埃。
一步一步接近了,这个身躯仿不似自己的,病痛全消,轻盈御风般。
素衣雪月,风华依旧。
清眸含笑,唇畔含讥。
时空仿佛倒转,依是荒山初遇的昔日。
“我来了。”
白衣迎展,黑发飘摇,仿佛是从夜空走下。
他看着她,然后,弯腰,玉盆满满一盆清水,捧到她面前,看着她。
她看着他,然后,绽颜一笑,若夜昙初开,暗香浮动,纤手浸入盆中,掬一捧清水,淋洒脸上。
“我洗了。”濯水的容颜更是清极。
他淡淡勾唇,玉盆脱手,似一朵白莲飘于湖面。
“我走了。”她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风夕。”脱口唤道,那离去的背影一顿,回首。
“这些年……”有无数的语,有无尽的意,却只得吐出这三字。
“我知道。”她灿然一笑,飘然而去。
他目送那背影隐于夜空。
“陛下,回去吧。”不知何时,华纯然已至身旁。
皇朝抬首,月色如银,霜华泻了一天一地。
“牵朕的马来。”他忽然道。
华纯然讶然却依唤侍卫牵来了御骑。
抚着骏马暗红的鬃毛,皇朝一翻身,潇洒的落于马背。
倨马眺望,山下万家灯火,远处山峦层叠,江河滔滔。
这些都在他的脚下。
“我皇朝焉能如病夫卒于病榻!”傲然一笑,豪气飞扬。
扬鞭挥马,骏马鸣跃,身影屹如山岳……然后飞起……落下……
“陛下!”无数人惊呼奔走。
“纯然。”迷离中,微微睁开眼,“如重来,一切当如是。我不悔!”
一切重来,他依会为荒山中那个张狂如风的女子动容,他依会在华都娶天下最美的公主,东旦对决时他依会she出那绝qíng裂心断念的一箭。
这是他的选择,无论得到什么,他不悔!
“皇朝,我也不悔的。”华纯然抱紧怀中已安然而去的人,喃喃说着。
她不悔当年落华宫中的一见钟qíng,不悔金华宫中点那个狂傲男子为驸马,也不悔这十年夫妻数载寂寞。
昔泽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戌时,一代雄主朝晞帝崩于南州行宫。
遗言:不若病夫卒于chuáng榻,不悔一生所为。
且试天下番外合集正文第六章琅华原是瑶台品(一)
章节字数:12353更新时间:08-01-2020:05
一、落拓江湖
昔泽五年八月末,华州曲城。
虽已是秋日,但处南的曲城气温依高,正午的日头依毒得很,明晃晃的刺目,只是再如何毒辣的日头也不能阻这曲城的热闹与繁华。
自天下一统以来,昔日的华国便分为华州、纯州、然州,州之下又各设六府。这三州之名合起来便是当今皇后闺名,皇帝陛下以其名命州,足昭示夫妻qíng深,更收拢了、安抚了华国的百姓。皇后未嫁为公主之时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并素有贤名甚得百姓爱戴,百姓爱屋及乌,自对皇帝忠心,而皇帝既对皇后qíng深,当也爱屋及乌,仁顾三州百姓,当年的最富之国,现上赖皇帝陛下的英明,下赖州官府制的贤能,再加它殷实的基础,今日依是皇朝最富的三州。
曾谓为华国最富的曲城便作为一府划入了华州,凭着曲城人特有的jīng明能gān再加代代累积的财富资本,今日的曲城或不敢称皇朝最富,但其繁华程度比之昔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声名远扬四海的贸易商城。熙熙攘攘的街道市集,行行色色的旅人商家,琳琅满目的货物珍异,不绝于耳的吆喝叫卖……如此在他城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在曲城却是最为平常的。
午时末,一名年约三旬左右着褐色布衣貌似普通旅人的男子从东门走进了这富饶的曲城。他不紧不慢的走着,走在这繁华的大街上,看看两旁店铺、小摊上满是或珍贵或稀奇或jīng致的货物,看看那街上满脸朝气来往不绝的人群,眼中略有些困惑,但那些些迷茫无损于他的仪态。方脸浓眉,深目高鼻,组成一张端正英挺极富男儿阳刚之气的面容,身形高大,双目明亮,虽是一身平民的衣着,可看着这人却觉得应是那戎装骏马领军千万的大将,朗朗正正的英姿令得街上的那些个妇人侧目不已。
褐衣男子在曲城转悠了个半天,至薄暮时分,差不多将整个街市都看了个遍,那街上的人便也渐是稀少,陆陆续续的都归家去了,他转了半天也有些饿了,打算寻个店填填肚子,左望右瞅的,终于在约莫二十步前的方向寻着了一看起来适于普通百姓的平常饭馆,当下移步前去。
“哐啷啷……”
那男子才走得几步,忽从右面急速飞出一堆东西,稀拉拉的落了一地,正阻在他的脚前,令他踏出的脚步不由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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