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不知道啊,我来告诉你。”离华放声长笑,此刻她完全不顾会惊起他人,完全不顾守了许久的秘密就此曝光,此刻的她被一腔怨恨所控,理智早已离她远去,只想将满腔的爱恨怨仇宣泄而出,“自在……都是因为这‘自在’两字!当年,哈哈……他死了,父王死了,国破家亡,可我想外面天高海阔任人逍遥,我便忘了那家国破灭的仇,弃了那琅华公主的身份,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重新活过,不要荣华富贵也摆脱那份刻骨伤痛,但求那江湖山水自在一生,哈哈,我这想法没有错吧?”离华猖狂的望着韩朴笑,眸子如燃着疯狂的焰火般格外的亮。
韩朴无语,只是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自在一生……哈……你看我想得多么美好多么容易啊。”离华冷冷的笑着,一双杏眸亮亮的却是透骨的凉,“那年冬我带着品琳离了白国,想着天高海阔江湖快意,自有我白琅华一番天地一番潇洒,哈哈……可你知道我们遇着了什么吗?哈哈……山水哪里又清幽gān净了,不过才走到第一座山便遇着了一窝qiáng盗,他们……他们……”
离华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目光幽幽如鬼火般盯着虚空某处,燃烧着怨念与恨意,死死的盯着,韩朴那一刻忽觉得全身一冷,秋风似乎有些寒彻骨了。
“他们数十个大男人,把我和品琳抓去了,轮番着来,日日夜夜的没完没了。”
鬼火般的目光盯在了韩朴身上,那声音低哑的如从地狱传来,带着森森鬼气与寒意,绵绵不绝的在耳边响起,声声回dàng。
“你听懂了吗?”那蓝幽幽的鬼火慢慢靠近,那恶鬼森森露出一口白牙向他bī近,“数十个大男人呢,一窝qiáng盗呢,他们qiángbào了我和品琳,灌了我们药,日日夜夜的蹂躏,你都知道了吗?”
韩朴猛退一步,一脸惨白的看着一步之遥的人,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如地狱恶鬼,哪里是昨夜艳冠群芳的美人。
“你害怕了?你觉得脏污了?”离华却又bī近一步,近得气息吐在韩朴脸上,“可是还没完呢,你要好好的听着,一字一字的给我记着。那样生死不知人鬼不辩的日子过了一个月,那些qiáng盗玩腻了便将我们卖到了jì院,哈哈……jì院里倒不灌我们药了,因为客人不喜欢玩死人,可是……可是品琳却疯了!知道么,这一生待我最亲处处护我的品琳疯了!她被那些qiáng盗bī疯了!哈哈……”离华惨笑着,笑出了满脸泪水却不知,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韩朴的臂膀,紧紧的扣住,指甲深深陷进,“jì院里怎么会要一个疯了的jì女,所以他们将品琳扔了出去,然后……然后一辆马车就这么冲了过来……将品琳活生生的……活生生的……”离华眼睁得大大的,瞳孔扩大,如没有神魂的木偶一般,身子摇摇晃晃颤栗着,声音越来越低,可是韩朴却还是清楚的听到,“品琳她的头断了,她的身子上全是血,她的手和腿都奇怪的弯曲着,她的……”
“可以了!”韩朴打断,伸手扶住眼前的人,“我都知道了,你……你忘了罢。”
“不,我怎么可以忘了……”离华猛然清醒了,挣开韩朴,眸子中又燃起了鬼火,“我怎么可以忘了品琳!我怎么可以忘了她像一堆垃圾一样摊在大街上的样子!我绝不会忘记!当初无论他们如何鞭打折磨我都不肯接客,可是那一天我求着他们让我接客,因为我要赚到银子,因为我要求他们安葬品琳!”
韩朴看着她,连张几次口却无法出声。
“琅华原是瑶台品……哈哈……真是多谢你的诗!”离华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看着他脸上的痛楚,心下一阵快意,“见到你姐姐时可一定要告诉她琅华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一定会继续活下去,因为她要看看这老天到底有没有眼,看看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公理,看看那‘仁义无双’的风息双王是不是一生携手天涯傲笑天家,看看这世间恶人是否无恶报好人沦地狱,看看白琅华这一生还会得些什么,最后会有一个什么下场!”
“你……”
“去呀,快些找到你的姐姐,一定要记得告诉她。”离华笑得分外的明媚却是恶毒扭曲,“我一直愁着见不到她呢,有你替我传话真是太好了。”
“你……”韩朴看着离华那一脸怨毒的笑,看着那双充满怨恨的眸子,满怀的同qíng怜惜忽地收住,紧紧看她几眼,最后吐出一句,“你和姐姐相比果是天与地之遥!”
离华脸色一变,但很快又复笑容,“我这低贱的jì女又怎能与仁义无双才华绝代的风王相比!”
见她一再的讽刺他敬若天人的姐姐,本就是傲气xing子的韩朴差点当场发作,可一看那惨厉悲痛的眸子想起她刚才所说,终止了一腔怒意。可他自小就跟随了风夕,一生追着风夕的脚步,在他眼中,人无论男女都应如他姐姐那样qiáng可傲视天下纵横四海,坚可一手撑起家国掌握命运前途,而非遇事即怨天尤人凄苦自怜,是以虽知了离华凄惨遭遇,虽有同qíng也不因她的遭遇与现在的身份而抱异感,可他心底里却对她实有几分愤慨与轻视。
“你认为你今日皆是因为风息双王灭你家国所造成的,可你为何从没想过自己的责任?”沉吟了半晌韩朴终于开口,犹带稚气的俊脸上却有一双沉郁而智慧的眸子,“姐姐与你同生王家,可她却是名扬四海才冠天下的惜云公主,你却不过是有着‘琅玕之花’美誉的琅华公主;乱世临头,她不但守护了自己的家国还可挥万军夺半璧天下,而你只能眼看家国破灭再躲避逃离所有的痛苦与责任;她可为天下苍生弃位让鼎,你却一朝沦陷便再也无法站起;无论是天高海阔还是山险水恶她自可纵横潇洒,而你却只会将自身凄苦全怪责他人只会日夜怨恨而从未想过如何自救重生。你这样的人又怎配我姐姐视你如妹,又怎配视我姐姐如仇!”
“你……你竟敢……你竟将……”离华将一腔的怨恨全洒在韩朴头上,就如洒在那怨了恨了数年的风息双王身上,正想要仇人痛苦内疚,却不想反倒被韩朴指责一番,一时又羞又恼气得说不出话来。
韩朴却不为所动,眉一扬,道:“没错,你是受尽苦难应予同qíng,可你有今日难道不也是因你自己的无知无能所造成?”一言刺中要害毫不留qíng,“姐姐他们当年对东朝祺帝都未有加害何况是你,你若肯呆在白国王宫你会遇到qiáng盗?姐姐他们离去时无论是对国对臣对民都有一个妥善安排,难道他们会独弃你于不顾?天下人本就有善有恶,你天真的以为外面的世界一片gān净自在却从未想过以自身之能能否存活于世这又怪谁?”
“你……你……”离华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
“难道我说的都没有道理?难道只有你所说所想才是正确的?”韩朴沉郁的眸子中有雪亮的锋芒,“人贵自知,可你连半分也不知。可怜你白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曾长大从未曾看清人生。人生那么长,悲欢喜乐苦痛忧愁何其的多,有几人一生快乐幸福?便是姐姐那样的人便没有承受过凄苦忧痛吗?活着,不要盯住昔日,正看的是今日,前望的是明日。”
离华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明明比她小,明明一张脸还透着稚气,可偏偏却对她讲了一堆的道理,这堆道理还让她哑口无言。可是……这些年来她就是凭着这股怨这股恨活着,她的信念就是要看他们有个什么下场,而她……最终得个什么果,可此刻,这少年却说错了,全部都错了……怎么会,怎么可能!脑子中一团混乱,怨痛恨悲酸甜苦辣全在心头绞着……
韩朴看着夜风中那单薄娇小的身影心头沉重非常,缓了口气道:“本来……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要不要我帮忙,只是……”本因她与姐姐的渊源想伸手相助一把,只是却未曾想到会揭起她那么深那么痛的伤疤,非他所愿,想来亦非她所愿。
“我不会跟你离开,也不要你的帮忙。”离华一咬唇道,抬眸看他,已没了那入骨的怨恨,可那眸中的凄凉悲怆却更深更重,“我离了这还不一样无法活,你无法护我一生,我也不是你那绝代非凡的姐姐,我是无知无能的白琅华,我……我……”有几分赌气又有几分认真,“这一生就要一个护我宠我对我不离不弃的人!若没有,我宁肯在这烂掉死掉我就不要外面的自在gān净!”
韩朴看她良久最后只是淡淡一句:“随你。”
离华牙一咬垂首。
两人一时皆不说话,只有彼此怒火过后略有些粗重的呼吸。
半晌后,韩朴移眸看向那闭合的房门,道,“你房里藏的那个人就是那个重犯?”
“什么……你……”离华一惊,脸色顿白。
“别担心,我可不好管闲事。”韩朴一撇嘴道,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臂上,“你这……就是为着他?”
离华反shexing的握住手臂,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怎么知道?”
“哼。”韩朴冷哼一声,“他的呼吸虽尽力放轻放慢缓,常人或武功一般高的人当然听不到,但在我这个天下第二的人面前可瞒不了,且吸气间阻滞沉涩,足见他痛楚非常,这伤大概是不轻了。”
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定只有他的姐姐了。离华觉得好气又好笑,转念一想,道:“他不是……”
“不必跟我说什么。”韩朴却一摆手阻止她,“我只是提醒你,若只是那什么印捕头那倒没什么,但不巧得很,昀王和萧雪空都在这里,他们可是十个印捕头都比不上的,你小心些。”
“嗯。”离华点头。
“那我走了。”韩朴转身,刚抬足又顿住,回头看一眼离华,思索了一小会,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她,“既然你要救他,那这东西便送给你罢。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以后是生是死是悲是乐全看你自己罢。”话音未落,足下一点,人已飞跃而起,眨眼即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离华呆呆站在院中,看着手中犹留体温的瓷瓶怔怔出神。今夜大悲大痛,全不似这隐忍数年的自己,可是……能将满腹怨恨倾吐而出却是全身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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